山寨木門一聲響,撞木轟開,鳥銃三輪齊射,兩側蠻獠營刀牌手一擁而上攻入山寨殺得血流滿地,新江鎮北山宣告平定。
攻山稱得上是慘烈戰事了,不論陳沐的總旗還是白元潔的蠻獠營,傷亡都達到兩成,最后攻寨僅憑軍伍強撐心頭一口氣,但凡攻寨受挫,他們就再無打下山寨的可能。不過所幸因山路上數次接戰,躲在山寨里的敵軍士氣也沒高到哪里去。
北山上原本留有叛軍數百,死的死逃的逃,等白元潔、陳沐率眾攻上山頂,留守山寨的近二百叛軍士氣早就低落到極點,沒有多少負隅頑抗的,降了八十多人。
山寨中藏著些老弱婦孺,也被白元潔救出,暫時送至山下,等戰后自會有人安排他們的去處。陳沐在解救的百姓與俘虜中挑選身強力壯的青壯十余人,在人數上補足總旗此戰缺額,以備后面接下來的戰事。
旗軍死傷,陳沐不心疼是不可能的,都是與他朝夕相處數月的部下。旗軍的戰斗力也因減員補充再度下降,不過幸在其中戰力高昂的鳥銃手、五個小旗都沒有傷亡,補充的又都是些刀矛手,硬說起來真正降低的是組織度,并非戰斗力。
那些旗軍和這些新募俘虜在戰力上差不了多少,只是現在這些人更容易在戰斗中逃跑罷了。
陳沐補足旗軍,白元潔卻看不上這些亂兵,經此一役他麾下蠻獠營算上過陣見過血,憑借強健的身體優勢與無畏的士氣深得白元潔之心。盡管傷亡數十,白元潔卻并不打算在這里就地補給,他要等打完仗回去再在北江上招募疍人補充旗軍。
“二郎,讓你的人手再去招募些,從解救的百姓里招鄉勇。”白元潔登上山寨望樓,剛好能看到下面仍處拉鋸鏖戰之中的新江鎮,他說道:“新江鎮易守難攻,伍端兵將雖驍勇,死傷必不會輕,后面還要守備新江,兵力不足不行。”
“招募他們做鄉勇,等仗打完,你也該收幾個家兵了。”說罷白元潔意有所指地輕聲說道:“倭寇,靠不住的。”
白元潔還是看出來他身邊那倆短毛禿子的來路了,陳沐點頭應下,隨后問道:“千戶,我募多少鄉勇合適?”
“往多了募,能募到五十個就再募五十個,此戰過后,你依此功勛足夠做試百戶,到時我想讓你領兩個百戶的旗軍。”白元潔轉頭難得有些狡黠的笑了一下隨后收斂,道:“吃空餉。”
吃空餉?
陳沐看著山下奮勇作戰于鎮中殺作一團的亂軍與伍端部,想了很久沒明白白元潔這個吃空餉的意思,硬著頭皮問道:“這,千戶要如何吃空餉?”
“清遠慣例,一個百戶要分五百畝私田,清城千戶所要平白分出五十頃田地出去,再加上總旗、儉事這些武官,為供養那些酒囊飯袋軍田便要花出近半。”
“白某要練兵要功勛,旗軍的受田不得貪墨,兵甲朝廷不撥白某便自己想辦法,都是要銀子的。”白元潔深吸口氣道:“倘若此次事成,清城千戶所就用三四個百戶就夠了。”
還有這操作?
見過欺壓軍戶的,也見過把軍田全當私田的,可他還沒見過吃空餉是把軍官都踢出去的,“這,千戶還是從長計議吧,沒了百戶,千戶如何帶兵?”
白元潔轉過頭來仿佛比陳沐還要驚訝,問道:“你把總旗帶的不錯,帶兩個總旗很難?白某覺得你可以帶四個。”
“兩個員額編滿的百戶,你能讓一個總旗耕百戶所的田地,那兩個滿編百戶耕四個百戶的田,想必也不在話下吧?”白元潔想問題倒沒有陳沐這么復雜,其實在他眼里陳沐算是個內政型人才,衛所軍官里想找個把田地耕種井井有條的實在太難了。
白副千戶樂呵呵地展望前景道:“蠻獠營擴編八百,余丁用你的農具,購置些牛驢,耕六個百戶所的田也不是難事,練兵與軍屯兩不誤,這才是我太祖皇帝立衛所養兵的初衷啊!”
陳沐想了想,白元潔要這么操作,是沒什么問題,但……他說道:“千戶啊!你讓八百人的蠻獠營耕六個百戶所的田,給我兩百人耕四個百戶所的田,這算錯了吧?”
這是拿八百人的余丁當六百人余丁使,拿他二百人余丁當四百人使,這不是拿陳軍爺當牲口,讓牲口歇著么!
“呵呵呵,這有什么算錯的,沒錯!”
“陳二郎,你在衛所私挖礦山,你藏匿倭寇,白某是不是不曾過問?”
“你日子苦楚,跑去百戶所借糧度日,有了功勛在安遠驛站睡整個冬天就升任總旗,白某是不是為你奔走?”
打了勝仗,白元潔顯然心情極好,嚴肅的臉上笑意都比往常濃些,轉身走下箭樓,回頭道:“你跟張永壽說的話,他告訴我了,很有見地。”
“白某沒讓你吃草吧?肉你都吃了,所以仗打完了,回清遠不就該像狼一樣種田么,沒錯!”
陳沐說不出話來了,這世上斗嘴時最難受的感覺大約就是別人用自己說過的話來堵自己的嘴,這會兒連他自己都覺得白元潔說的有道理了。
可耕田不是這么算的,五千畝地離得不遠,讓他耕不難,可兩萬畝地你讓他耕,從這頭到那頭兒要跑斷腿,再施行安遠驛旁邊總旗衙門那種聚居的法子可就不行了,想耕好田地就得把余丁分離開,是不是還得包耕到戶?
陳沐搖搖頭,跟著走下箭樓,現在仗還沒打完,白元潔這話顯然是認為清城正千戶他勢在必得,不過最后到底能不能當上還要兩說,現在想這些也沒用。
剛下來,便見到蠻獠營的十幾個軍士帶著山下屬鄧子龍的炮卒一道把幾百斤的佛朗機炮搬運上來,放在視野開闊的角度擺好。
他就說白元潔怎么要從箭樓上下來,鬧半天是準備用火炮幫伍端壯壯聲勢。
湊近過去,卻見白元潔擺弄著架好的佛朗機炮看了看,對他問道:“你來跟鄧把總的炮卒學學怎么操炮,這應該能打到鎮子里!”
注:明朝初年規定一個軍戶耕五十畝軍田,兩萬畝軍田是四個百戶所需要耕種的田地,像白元潔所說,陳沐麾下軍戶每人全家要耕一百畝地,會很辛苦,但住所合理分配還是能夠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