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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林炮

  “裝彈,點火,放!”

  炮手捂著耳朵縮到一旁,發熕炮猛烈后座似乎使新江橋敦實的橋身都為之震動,震耳欲聾的炮響中巨大彈丸飛躍近二里,巧妙地躲過敵軍所有船只,穩如老狗地落入水中。

  陳沐兩只耳朵不停嗡響,他看到周圍有人大張著嘴不停開合,聽不到周圍響聲,只能立在橋上不斷轉頭,通過視覺來下令喊著:“再裝彈!瞄準!”

  四座佛朗機炮已經射過一輪,如果是上千斤重的佛朗機炮或許還能在這場戰斗中建功,但這種才幾百斤的小家伙顯然還不夠看,堪堪打出去四五百步,連敵軍戰船的影子都摸不到。當下陳沐部的軍械中僅有一門發熕炮能打到敵人,但想在二里外命中敵軍戰船,比打不中可難多了。

  新江橋旁的岸邊中軍,白元潔揚刀大喊:“讓伍端的兵去堵住岸邊缺口,不能讓他們從南岸登陸!”

  李亞元兵分數路,水上有數不清的船逼近新江橋,北岸遠處山腳同樣也有大軍行進帶起的揚塵,守軍根本不能切實地知道敵軍到底有多少,先前的安排全亂套了。

  陳沐耳邊轟鳴聲漸弱,周遭人聲慢慢回到耳內,炮手舉著火把眼巴巴地看著他,等著他下令,陳沐卻擺手讓他先別開炮,一時間橋上靜得有些嚇人,隨后旗軍言語便亂了起來。

  有時候戰前計劃沒什么用,他們盤算好的據守橋頭,列開陣勢便能以陳沐旗軍鄉勇守住新江橋。既有火炮又有火箭幫襯,打退敵軍幾次沖鋒也只是理所當然。

  但當李亞元的兵船停在二三里外江中遮蔽江流、對岸山下林中煙塵滾滾,他們誰都不知道李亞元究竟會從哪里進攻,防守自然也就成了無稽之談。

  “陳總旗,千戶問你為何不發炮?”

  背插小旗的傳令卒策馬穿過壕溝木壘,直上橋頭邊行禮邊發問,手上攥著韁繩準備上馬。陳沐沒多說,道:“回千戶,打不準,多打怕炮壞,放近再打。”

  比起氣密性差的佛朗機炮,氣密好的發熕炮更令陳沐擔心炸膛,這炮塞得火藥太多,本就不能連續發炮,如果指望這炮把擊毀李亞元幾艘船,恐怕把船打沉之前炮就廢了。

  江面上遠處粗略看過去二三百艘小船層層疊疊一大片,這都打不準,還打你娘個蛋!

  “各小旗管好自己的旗軍,看好橋上那些引線,別讓人踩斷了!”

  各小旗匆匆傳令,邵廷達等人過去都是軍戶,如今有了絲毫官威,放起狠話來誰都不含糊,沒過多久就橋上再度安靜下來。

  魏八郎是沒有官威的,這小子命人噤聲后也沒幾個人聽,早就把刀抽出來,眼神一直在說個不停的軍戶脖頸間打量,不知想到什么又把刀放回鞘中,提著穗槍,看著高度和軍戶脖頸差不多,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這死小孩面無表情地拿槍尖對著人脖子比劃,誰還敢說話!

  新江橋北岸,是陳沐早先見到火箭后有將鉛丸裝入火箭增加殺傷想法后布防時的點子,把幾斤火藥裝木桶里埋入地上,上頭放個木板,灑浮土放岸邊撿拾的卵石,等敵軍攻橋時當地雷用。

  火炮引線太短,只能在‘地雷’邊埋在地上,露在外面的則挖出小火道一直鋪到橋邊石欄下二十多步,灑出去的火藥比放個地雷還多,可把陳軍爺心疼壞了。

  火道用木片蓋著,上邊撒了浮土,只要敵軍沖鋒前看不出來,后面也不會踩壞。

  “莽子讓你的人朝橋那邊挪挪,付元騎馬帶倆人去橋那邊盯著山道,發現敵情趕緊回報。”陳沐心揣揣得,看著幾里外停在江中的船隊皺起眉頭,道:“我覺得船是嚇唬人,李亞元肯定想打新江橋!”

  叛軍沒什么高端貨色,停在江中的二三百艘船也都不過和蠻獠營疍人漁船形制上差不多,甚至很可能李亞元手上也有一群過不下去日子的疍人參與造反,那船也就只能承幾個人,至多一船十余,滿打滿算這支水軍不到萬人,單憑如此想從岸邊沖破防線是癡人說夢。

  當然也有可能是李亞元并不知道新江鎮已被攻破,他這些兵船原本是想加固新江鎮把守必經之路的,否則說不通其只派這么少人前來。

  但他不知道的幾率很小,現在所有守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二三里外的船隊上,就連陳沐部旗軍也將炮口都調轉過來對著江上,如果敵軍從橋對岸突殺而至,后果不堪設想。

  “這幫含鳥猢猻,到底打不打!”邵廷達派出兩名旗軍前往對岸,回來時提著刀氣鼓鼓地,罵出所有人的心聲,上前對陳沐白抱怨道:“沐哥,這樣盯下去,到傍晚旗丁都沒精神,這些傻屌打過來哪兒防得住?”

  邵廷達說的在理,他們做的準備是敵軍氣勢洶洶地攻上來,他們威風凜凜地打回去,卻不曾想過現在這個情形。敵軍不急于進攻,他們卻急于防守。

  很早的時候陳沐就學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似乎能解決這種疲兵之策的方法要么硬頂著捱,要么就只能松懈下來,再無其他辦法。

  就在這時,白元潔派人傳令,道:“軍卒輪防,盯緊敵軍,余者稍事歇息。”

  “長弓旗職守,余者坐在原地,甲不得離身、兵不得離手。”陳沐心中的石頭稍稍放下,對旗軍下令道:“炮手、銃手給火器裝好彈,火繩綁手上,不得大意!”

  沒過多久,輜重兵送來白飯供軍卒食用,肉、菜是不用想了,每人一點醬配些熱湯,能吃就算完,沒人顧忌他們吃的好不好。臨近大戰,就連陳沐的湯飯與旗軍都沒什么兩樣。

  早就餓壞了的旗軍依靠石欄坐成兩排,陳沐剛捧著飯碗往嘴里扒了兩口都來不及咽下去,就見付元騎馬奔回連頭上網巾都跑掉了,隔著新江橋朝這邊大聲喊著往回跑。

  “他喊得什么?”

  陳沐聽不清,身邊邵廷達飯碗都丟到一邊,握刀起身道:“好像是讓咱們往山上跑?”

  不過十余息,付元策馬踩在橋頭,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陳沐終于能聽清他喊得是什么了,付元回身指著對面山上大叫道:“總旗,他們有炮,在山上有炮!”

  寒意從尾椎骨升到天靈蓋,陳沐順著付元指的方向望過去,正見到半山腰林間兩團火光與硝煙升起,接著才聽到隱約巨響。

  機械發火的地雷。

“炸炮制以生鐵鑄,空腹,放藥杵實,入小竹筒,穿火線于內,外用長線穿火槽,擇寇必由之路,連連數十埋入坑中,藥槽通接鋼輪,土掩,使賊不知,踏動發機,震起,鐵塊如飛,火焰沖天。”——明初火龍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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