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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炸膛

  讀書、開蒙,這個事在五個小旗心里幾乎是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尤其是陳沐出錢給他們請蒙師。

  諸小旗有多感激暫且不論,帶起余丁收拾農田都更起勁。

  每個人在某段時期都必然會經歷心態與地位的變換,而陳軍爺手下這五名小旗,哪個接受程度都比他這個外來戶快。

  回還清城次日,白元潔在清遠城最出名的鵝樓擺酒,請了陳沐、張永壽及幾個僥幸活著從戰場上下來的百戶,席間雖陳沐官職最低,但諸多百戶都對他多有尊敬,吃得陳軍爺很是暢快。

  飲酒至夜,三人分別,白元潔叮囑陳沐這段日子照看好清城千戶所,他要跟張永壽一道去廣城忙碌。

  陳沐自是滿口應下,哪兒知道第二天一早,千戶所便……準確的說,是他總旗下轄,出事了。

  關元固的次子關尊班依照著陳沐作戰時派人送回的書信依樣畫葫蘆,趕在陳沐回還問詢之前用一桿以前的老銃拉出膛線,試銃時銃管炸了。

  陳沐一直記掛著這事,就是剛回來還沒歇歇,旗下的匠人就出了事。

  “怎么樣,傷到哪兒了?”

  火急火燎帶人跑到溪邊的匠人鋪子,屋里婦人抱的孩子被嚇得哭得像條狼,推門進去陳沐就被濃重的藥味嗆了一下,兜頭便道:“付元去廣城請程老頭了,尊班怎么樣?”

  “總旗!”

  兩鬢斑白的老匠人關元固立在門內,見陳沐來了趕忙行禮,兩眼通紅嘴上卻不忘謝天謝地,朝床榻上望了一眼這才說道:“小兒萬幸只是被鐵片傷了肚子,沒傷到手,勞煩總旗掛念。”

  傷了肚子?

  就是個牲畜最柔軟的都是肚子,別說人了,陳沐看來這可比傷了手嚴重得多,本想推開擋路的關元固進去探望關尊班,卻聽老匠人拉著陳沐道:“總旗放心,小兒不會耽擱做銃的,至多歇一月,不,半月就行!”

  陳沐的腳步頓住,看老匠人惶恐又急切的神情,割裂感再度潮水般涌上心頭。臉上的急意褪去幾分,看著老匠人有些佝僂的背,擰起眉毛沉聲道:“你把陳某當什么人了!”

  “小八,外頭燒水,洗凈了麻布煮兩遍,正晏去幫忙!”

  倆人一大一小跑出去幫忙,陳沐這才坐到床邊看到關尊班的模樣,肚子上敷著草藥模糊一片,粗略一眼就能看出傷口不小,從腹部到大腿衣服血跡斑斑,看得他眼皮直跳。

  這是歇一個月半個月的事?

  不小心命都要丟掉。

  “總,總旗,小人……”

  關尊班嘴唇發白,滿頭虛汗,痛苦之余的臉上卻帶著犯了錯的委屈,話沒說完就被陳沐止住。

  “好好養傷,你死不了,少說話,別的事不用你管。”

  陳沐咬著牙暗罵一句,可他卻不知該罵誰,是罵鳥銃斷片好死不死劃傷了肚子?還是該罵關元固兒子性命堪憂卻謝天謝地只因為沒傷到手?

  臟話梗在喉嚨,起身卻是對婦人斥道:“嚇壞了孩子,抱出去!”

  “尊耳留屋里陪著你弟,其他人把門窗開口通風,都出去,別在屋里擠著。”陳沐不是醫生,不知道這種肚子上的外傷究竟要如何施救,只能盡些人事,把屋里的人都都趕走。

  隨后自己也跟著出去,拉著關元固到一旁道:“付元騎快馬,廣城醫生最多三天就能過來,讓衛醫看過了?”

  三天,三天就足夠要命。

  “看過了,衛醫沒法子,取了些內服外敷的草藥。”對手藝傲氣沖天的老匠人此時無力地像沒了收成的老農,不開口就滿是唉聲嘆氣,“廣城醫生診金太貴,總旗……不敢傷啊!”

  “不敢傷?”

  太多話陳沐無從說起,末了才拍著腦袋想到關家父子的工錢他自己都還沒給齊,七口子人指望著吃飯,哪兒敢拿錢瞧傷病,趕忙說道:“錢你別擔心,剩下幾兩銀子晚點讓人給你送來,老二給我做銃被炸傷了,診金我來付,歇到痊愈再做工。”

  關元固千恩萬謝,陳沐卻受之有愧,連忙止住道:“別的都別說,把老二命保住要緊——銃怎么炸了?”

  這話憋在陳沐心頭好久,他最想問的就是這個,好端端的銃管,拉出膛線來,就炸了?

  難道說是這個時代的銃,根本不足以支持起膛線給銃管帶來的變化,所以這條路根本行不通?

  “唉,老二腦子活、想省懶事,嫌打出新銃鉆膛再往銃管里鉆線太慢,他是做木工的,做出個鉆床,從衛里收上桿別人用好久的舊銃,半天把線鉆出來。”

  “罵他不聽啊!咱做匠人的,祖宗的手藝明明白白,可他心懶,心懶能做出什么好東西!”

  “老兒做的新銃按總旗說的銃尾加厚,慢慢鉆,七八日鉆出一桿,現在鉆了兩桿試銃都打了三發,什么事都沒有。”關元固說到這事時滿臉的埋怨,可陳沐還是看見老匠人埋怨內的心疼,“人炸個好歹,他再快有什么用啊!”

  陳沐聽明白了,問題沒出在膛線上,也不是老關匠說的鉆膛快的問題,而是因為老二從衛里收來的舊銃。舊鳥銃就算不鉆膛線也只是將就著用,更別說鉆膛線對銃管內部結構形成破壞了。

  “鉆出膛線的銃比以前的銃能強出多少,要是沒多大用,就不鉆了。”陳沐擺手邁步,道:“老二是用什么東西鉆的,半日就頂七八日的工時?帶我去看。”

  出了這檔子事,別說關元固這樣的匠人對膛線必然會生出抵觸之心,就連陳沐心里都不舒服,“關匠試過了,有膛線的兩桿銃,會準一些么?”

  “會!確有準度,老兒鉆了兩桿,兩桿都照總旗說的刻出兩條線,原本能打準三十步的銃,能打到四十步還不偏,應當是更準也更遠出八九步遠,不過……”

  關元固邊走邊說,欲言又止,在陳沐允許后才接著說道:“鉛丸不好塞進銃管,老兒裝鉛丸慢了三倍不止。打出幾銃,彈丸就有屑掛在銃里線上,很難清理。”

  “老兒做不了主,還是總旗試過后再定奪吧。”

  陳沐漫不經心地擺手,沒走多遠,便見官匠對地上擺著的丈長的木鐵大工具推拉著說道:“總旗,這是小兒做的鉆床,倒也精巧,反害了他,老兒稍后就燒了這沒用的東西!”

  “等等!別燒!”陳沐看著木床幾近兩眼放光,探手指著木床叫出聲來,轉頭問道:“這,這東西老二怎么做的?他,他是個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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