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元年轉眼在爆竹聲中過去,明朝有爆竹,但清遠衛沒有。
陳軍爺在大年夜朝林子里放了一車百虎齊奔,嗖嗖啪啪真帶勁。
年前三五天,鄧子龍就跟陳沐告辭回去廣州府,州府給他的調令是年后上任,他便只能倉促結束自己在清遠的旅行,準備走馬上任副千戶。
不過在清遠這些日子看著陳總旗的生活,讓他對自己一貫認知出現偏差,離開清遠的鄧子龍似乎信心滿滿。
大概是覺得衛軍也沒有別人說的那么凄慘吧。
陳沐覺得他多半會失望,并不誰都像他一樣碰上白元潔這么好的頂頭上官,萬一正千戶是個張永壽那樣的傻屌,以后的日子可有鄧子龍受的!
冬天,即使在廣東都司這樣靠南的地方,陳沐也明顯感到一年比一年冷。
人們說明亡的原因之一就有小冰河時期的到來,如果陳沐沒記錯的話,小冰河期的開始,就是現在。
年后,廢置很久的清城千戶所百戶衙門擺上了豐富酒菜,白元潔和張永壽,在離開清遠兩個多月后回來了。
他們喜氣洋洋,看上去不像遇到挫折,至少張永壽不像上次在州府衙門受了氣般劈樹把刀都劈斷。
當然,也有可能砍的還是廣州府城外老樹,張爺這生性,誰又攔得住呢?
“陳二郎,這位,已經是白千戶了!”推杯又換盞,張永壽得意的很,又拍拍自己胸口,揚著臉驕傲極了,“不才張某,也因室山下記下一首功,越過鎮撫,直升清城副千戶!”
說罷似乎是怕陳沐多想,趕忙說道:“你別著急,張某可沒搶你官職,一個千戶所有倆副千戶呢!”
白元潔也帶著笑意點頭,隨后皺眉道:“不過陳二郎你也許當不成副千戶。”
白元潔說著就端起酒杯朝陳沐敬了過來,把陳沐嚇一跳!
他和鄧子龍、張永壽打交道時從來沒有局促之類的心情,哪怕他們比自己官職高,但一來心里有點玄乎的優越感,二來也不是直屬上官,誰也求不著誰,就有一股無欲則剛的勁頭。
但白元潔不一樣,不但是他的上官,也是他從心里認可的上官或者說前輩。
就像是他在這個世界的引路人。
陳沐連忙端起酒杯,對白元潔笑道:“千戶不必如此,就算只是個百戶,有你在上頭,陳某也沒怨言。”
升官哪里是個容易事,尤其親眼目睹鄧子龍立功反被明升暗降的例子。
盡管有些失望不能避免,但陳沐還是能夠接受,問道:“百戶?”
陳爺長出口氣,他就知道升官發財不會這么容……
“哈哈哈!”
“哈哈!”
繃著臉張永壽手拍案幾,早已遏不住夸張的笑,指著陳沐對白元潔道:“哈哈哈,靜臣你看到沒有,我就說二郎會慌,會慌吧!你還說他無欲無求,哈哈哈!”
白元潔也仰頭大笑出聲,卻沒張永壽這么自在,笑過末了才擺手對陳沐道:“你可能當不成副千戶,因為你的功績夠升正千戶,不由廣東都司走,要發去兵部,再傳回來,現在多半已送回都司,不日你就該加官進爵了!”
“要是運氣好,或許能補清遠衛下千戶所正職,即便運氣不好,都司那邊我二人也為你打好干系,至少是五品千戶的品級來任副千戶或掌印試千戶。”
白元潔說罷,張永壽便笑著抱怨起來,“回頭啊,領了官印,你可要請我與靜臣去燕歸舫好好樂樂,我倆為你的事跑斷了腿,北山的首功本來是靜臣,他覺得你要有首功,把首功給了你——誰知道,功都錄好了才聽說,淮南路參將王如龍把新江南的首功給了你,嗨!”
“早知道這樣,我們還費什么勁兒啊!你自己殺了那么多戰功,率總旗軍五十殺出四百九十多的首級功,再有他報的首功足夠你升副千戶了。”
張永壽故意做出喪氣模樣,扼腕嘆息道:“這下好了,你跟靜臣都到張爺上頭了,先跟你講好,以后見我先說免禮,要不我還給你陳二爺拜一個!”
陳沐不說話了。
白元潔對他是沒說的,從頭到尾幫他襯他,放權讓他在百戶所任意施為,從黑嶺到室山,一樁樁、一件件,他都記得。
他端起酒杯,對白元潔敬道:“人心都是肉,沒誰是石頭,兄長,多謝!”
一飲而盡。
“誒誒,白靜臣是你兄長,我就不是啦?”
陳沐笑著再度滿上酒杯,對張永壽一樣舉杯,笑道:“怎么不是,兄長,多謝!”
同時在心里,陳沐對自己道:翻篇了。
黑嶺張永壽想搶自己首級的事,翻篇了。
這本就是一筆糊涂賬,張永壽曾想害他被白元潔擋住,室山他驅使張永壽沖陣一次,雖然身陷險境不過也救回來,這一次張永壽替他奔走就算還帳。
翻篇了,算是熟人,重新開始。
“嗯……不必這么肅然,心里記著張某的好就行!”張永壽大大方方應下,隨后又賤兮兮地貼上一句,這才嘆了口氣道:“唉,實在是福建的仗太短,不然咱們哥仨還能再撈一筆功勛,靜臣沒準能有指揮同知的實授!”
張爺還打仗打上癮了。
手里還剩幾個兵啊!
“福建,也打仗了?”
陳沐的心猛地揪住——邵廷達去福建兩個月了,還沒回信!
“福建巡撫上書開關,位置選在詔安梅嶺,詔安是海賊曾一本的老家,他年初剛降,收攏了大倭寇吳平的殘兵敗卒,聚集幾萬人轉眼又犯了,殺了澄海守備、擄走知縣,一把火燒了縣城,開船入海了。”
張永壽心有戚戚,“海上的浪高風狂,戰功輪不著咱哥仨了。”
詔安離廣東很近,與月港還有段距離,陳沐心里擔心稍少,邵廷達走的是北面韶州府的路,他要去英德縣養濟院領個小娃兒放回老家養著,至少去月港的路上應當不會遇到兵患。
“誒,陳二郎。我同靜臣商量了,這次陛下要是下詔準民私販東西二洋,咱也弄幾艘船,派人出海發些財來!”張永壽笑著伸出手來,“你也出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