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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藥匠

  陳沐發現張翰是給自己上課呢。

  上一堂關于這個時代官場程序與形式的課,也在以身作則來踐行他從上官繼承到的那句話。

  “居身之道,也是如此。倘一失足,將無所不至矣!”

  香山千戶所的旗軍花了半個月,用人力車、牛車把數萬斤硝黃銅鐵輸送到廣州府。

  這些東西在州府倉庫還沒放兩天,巡撫熊桴又派南海縣令來告知陳沐,總督撥下的軍資已到,讓他派旗軍去領。

  接著,香山千戶所的旗軍又花了半個月,幾乎原封不動地把這批硝黃銅鐵又送回香山所。

  硬算下來,是要少三四千斤硝、幾百斤黃,但這既不是張翰的錯也不是巡撫熊桴的錯,問題出在中間環節。

  陳沐沒打算追究,貨物里真正少的東西,是那些綢緞器物。

  興許是張翰覺得香山千戶所用不到那些玩意兒,換了個火藥匠來給他制藥。

  火藥匠名叫許爾瑾,而立之年卻孑然一身,過去是惠州府的軍匠,在東南平倭的戰事中曾被征調為戚家軍制作火藥。也正是從戚繼光那里,學到一手制作火藥的本事。

  剛來的時候許爾瑾滿臉晦氣,過去他在東邊衛所也是頗受重用,如今到了香山前途未卜,原本就心中忐忑,再一看香山衛所的模樣,更是絕望。

  千戶衙門修的這么好,旗軍屋舍與之相比活像狗窩,跟著這樣的千戶,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既然來了香山衛,以后就是陳千戶的人了,千戶把軍匠分為四等,現在你是四等工匠,月俸米一石、銀五錢。”關尊班帶許爾瑾走到千戶衙門里高墻圍著的鐵坊,眨了眨眼,問道:“這位兄弟,三等呢?”

  “月俸米一石半、銀八錢。”

  許爾瑾的表情不一樣了,在他過去的衛所里軍匠都一個模樣,月俸米一石,要么沒日沒夜的趕工、要么閑的無事可做,就算給軍戶偷偷接點私活兒,也只能賺來一兩斗米糧。

  銀子?

  他見過的銀子都在別人手上!

  許爾瑾看看自己身上灰撲撲的衣服,再看關尊班干凈的布衫和紅潤健康的臉龐,猴急地問道:“那個,一等,一等工匠呢?”

  “一等?”

  關尊班扭頭笑著看了許爾瑾一眼,道:“這段州府派來的工匠都像你一個樣子,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二等工匠月俸米二石,一兩銀子,還能代管幾名工匠,除千戶安排下來的做工之外,還要監督手下匠人制成手藝,重量,也重質。手下匠人做不好,要罰俸的。”

  “一等就先別想了,千戶所只有一個一等工匠。”關尊班邊引許爾瑾進鐵坊后道:“三等工匠不難,足夠勤快,做出的東西質好,時間長了就是了;不過要做二等工匠,千戶說就要改進,對現在任何東西改進都算,只要它有用,就能得千戶賞識。”

  “不過你運氣不太好,是火藥匠。”

  關尊班輕輕搖頭道:“千戶配出的火藥已是極好,又以竹筒相匹,沒什么能超過的余地了。”

  許爾瑾挑挑眉毛,他是火藥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自己琢磨火藥配比、自己做出竹筒裝藥,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整個明朝,真正會自己親自做這些事的將官,就他腦海里知道的,也只有戚繼光一人而已。

  戚繼光的火藥,是一次一次試出來的配比;戚繼光的竹筒,也是他在作戰中做出的。

  那是個真正的實操派,再精于貪婪的工匠都騙不過這樣什么都親自上手試的將軍。

  “這間屋子是你的,火藥房就在旁邊,除了制藥,還要小心看管不著火星,不然第一個炸的就是你。”關尊班帶許爾瑾至千戶衙門外所中的火藥庫,指著一旁道:“那邊是庫房,近日州府撥來的硝黃都在里面,這幾日鐵坊的人就來把銅鐵都拉走。”

  “所中火藥所余不多,過些日子有大用,不可耽擱,你要先制三千斤火藥出來,需要多久?”

  許爾瑾進庫房看了一圈,一應制器都有,遂拱手道:“還需再派五個幫手,就我一個火藥匠可不行,再有五人,十日制成。還要勞累木匠再做幾個木槽。”

  十日制成,還要別的器具?

  做的夠慢的。

  “別磨蹭,耽誤大事。”火藥匠新來,關尊班也沒說什么,只是道:“下午給你調幾個幫手來,盡快做好。”

  說完關尊班就不再管火藥匠許爾瑾,轉頭走回千戶衙門,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陳沐給他們關家父子畫的制圖。那幾個大小水力機構,要說精巧也還談不上,也許做好的器具可以說精巧,但陳沐的制圖絕對不精巧。

  還有很多東西要填補,但勝在眼光獨到,能給他們這些熟練的老匠人提供思路,思路加上經驗,能迸發出強大的火花。

  比方說陳沐在構圖中的大輪帶動小輪加上皮帶就能轉得飛快,皮帶加上些東西,就能代替手工拋光,對木銃床的制作能省下許多工時。

  千戶所衙門偏廳,食過佳肴的陳千戶心滿意足地捧著冰過的椰子喝了兩口,笑道:“我后悔讓顏掌柜去月港了。”

  上午在千戶所外督練兩個時辰旗軍,其間他還策馬馳射,雖然有時還是不能中靶,但這種情況已經越來越少,已經勉強能達到三十步十中四的目標。

  回到千戶所,小顏掌柜不但給千戶所送來牛肉,還讓直接從鼓腹樓帶來食盒。千戶所又硝制出冰,飲下兩口冰椰汁就能鎮去全身疲乏。

  舒服!

  “哪有你這么當官的,整天讓人來送飯,府上廚子都歇著,老娘是鼓腹樓掌管,不是你家廚娘啊!”顏清遙嘴上抱怨,手上收拾碗筷也挺利索的,抱怨完打個哈欠看向陳沐,倆黑眼圈像小熊貓似的,問道:“后悔什么?”

  從鼓腹樓過來,小顏掌柜可是黑著天就起來準備飯食,坐著馬車走了整整一上午才在正午把飯送來。

  陳沐笑道:“顏掌柜要是沒走,你不就能來千戶所燒菜了么,當掌柜太屈才啦!”

  話剛說完,顏清遙剛撇嘴要開口,偏廳外就傳來齊正晏一聲:“報!”

  “進來,什么事?”

  齊正晏進來見到顏清遙也不意外,對陳沐小聲道:“周縣令問您旗軍練的怎么樣了,說濠鏡澳那邊快鎖不住了。”

  陳沐點頭讓他下去,轉頭看著顏清遙干凈利落地收拾食盒,嘆了口氣道:“后面幾日沒事別亂跑了,香山啊,要打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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