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蹤的曾一本令香山蒙上陰霾,投鼠忌器的陳沐面前擺著兩條艱難的路。
大軍救援廣海衛,或部分兵力增援廣海。
“廣海必須救,總督都下令召集各地兵馬前往廣海,我帶五百旗軍,孫千戶留下吧。”
孫敖留下整編陣亡、殺傷的旗軍,整編得當后香山與濠鏡還能留下八百旗軍,“曾一本就算來,也能抵擋幾日。”
廣海離香山很近,即使他們在海岸上,敵臺烽火一燃也能在幾日中趕回來。
被許進美這么折騰一番,陳沐再出征的船隊就縮小數百,兩艘蜈蚣船一艘福船,載著五百旗軍自近海向廣海衛駛去。
這次陳沐有了海戰經驗,在福船底艙備足火藥,每具佛朗機配六顆子銃,開戰時全力開火可保證數百次連續不斷的炮火覆蓋,對打擊敵軍船上有生力量效果極好。
佛朗機炮在歐洲叫做回旋炮也叫謀殺炮,專門在遠距離轟擊船上水手以及攻擊船帆,因后裝氣密稍差,同等斤數、口徑,對船體造成威脅遠不如前裝炮。
隨手上戰船種類豐富、火炮變多,陳沐對這個時代海戰也有了些許屬于自己的理解。
相較西方戰船,明朝福船更偏重于行商,比如繳獲海寇的兩艘福船就屬于明人福船的商用形制,載貨量極大、載人量也很高,缺點是不以炮戰為主。
由俞大猷調撥兩艘軍用福船則進一步增加載兵數量,以類似古代樓船思想加高船首船尾,在船艦相撞時有居高臨下的優勢,鳥銃、火銃、弓弩甚至火磚,一丟一個準。
都以近距離威脅、跳幫作戰為指導思想。
陳沐手中僅有兩艘蜈蚣船,載人優秀、載貨略少但交戰中極為靈活,武裝佛朗機炮眾多,但這種阿拉伯戰船還未表現出傾向于重炮的方向,明船已在形制上被拉開差距,但并不明顯。
而今后短短百年,航行各地的西方冒險家極快地推進西方戰船的進步,以奔跑的速度把其他文明海船落在身后,發展出大炮巨艦的可怕海上怪物。
想讓明船在海上占據一席之地,就必須改良。
陳沐的運氣不錯,航行中海上未起風浪,算上在濠鏡耽擱的時間也在四日之內抵達廣海衛海域,繞過大金島,穿過上川島與新寧之間海峽,廣海衛城便遙遙在望。
廣海衛早在洪武二十七年即筑衛城,比天津衛還要早上十七年,衛城墻依山而建長五百三十丈,城高三丈九尺,城外有五尺深二尺闊壕溝繞城而走,是為南海雄城。
只是時光流轉近二百年,松懈廢弛的廣海衛兵員早非曾經盛況。
“城外駐扎的是咱們各地援軍……操!炮擊!”
船離岸尚數百步,廣海衛城高出城墻一截的敵臺爆起三處亮光,火炮向臨近船艦轟來,四周撿起半人高浪花,一顆石彈打在船首嵌入轟裂的木女墻。
“狗娘養的打得還挺準,三門炮,聽聲音像發熕,廣海衛已失陷!”陳沐原以為廣海衛多少能抵擋幾日,眼前城角炮臺都為敵軍所奪,顯然衛城失陷,“傳令向前聽令還擊,讓開我來!”
陳沐被飛來炮彈激怒,打在女墻上的那顆炮彈僅與他相距幾步,稍偏一點就會把他打得魂歸西天,如果說蜈蚣船上誰最有可能用船熕炮隔數百步距離轟擊衛城樓上,那么就只有陳沐了。
這半年為改良炮架制角度器,陳沐比任何人打的炮都要多,各項數據早熟爛于心,怒氣沖沖地推開炮兵蹲在炮后發號施令,“下壓兩個孔,火把給我,向前向前,干!”
陳沐所做炮架在炮尾以弧形厚木穿角度均勻的孔,以鐵桿支撐,上調炮口低、下調炮口高。
下調越高,炮彈拋物線落點越遠,直至四十五度,再往上角度越高,近距離轟擊越高。
隨陳沐在炮側點火,剛捂住耳朵背過身去,身后就傳來一聲巨響,裝有輪架的發熕炮猛力后退裝在三尺后的木架上,炮口發出火光空氣里硝煙彌漫,炮彈直朝廣海衛南端城樓轟擊而去。
“中了!千戶大人打得好!”
船首炮兵一陣雀躍,拍著左側耳朵的陳沐望向城樓,城樓牙檐磚瓦正墜下城去,“轉舵!左劃槳!右弦,準備點火!”
左耳輕微嗡鳴的陳沐高喊下令,船首、甲板、尾舵多命執旗兵揮動令旗,各處小旗聲嘶力竭地下令高呼,左弦旗軍奮力操櫓,極短時間里船身打橫,炮兵七手八腳地把右側十七門佛朗機調整到合適角度,統統對準廣海衛城樓。
佛朗機炮其實不屬于舷炮,而是固定在船舷的回旋炮,這種今后將作為彌補舷炮角度不足的補充火力現在卻是陳沐船隊的主要火力。
“點火,放!”
十數門弦炮噴出火光與硝煙,先后四散而出的炮彈轟擊在城墻、城樓,飛射砸進城樓,肉眼可見城樓里有倭寇飛奔出逃。
城樓上幾名倭寇非常聰明,因為下一刻鄧子龍所在蜈蚣船同樣沿旗艦航線打橫轟出弦炮,連續不斷的炮火多次命中城樓甚至把敵臺木柱都打斷一根,讓城樓南側檐牙猛地塌下,煙塵暴起。
之后,晃晃悠悠的福船不緊不慢地跟在兩艘蜈蚣船之后,船上魏八郎極為認真地揮動令旗:“轟擊!”
砰,砰。
兩位小一號放置在甲板上的佛朗機噴出火焰,打在廣海衛城墻上,八爺沒再下令,轉頭直勾勾盯著不遠處蜈蚣船側舷露出十幾桿炮管,久久不語。
心態大約和陳沐偶爾站在礁石上向海平線西方極目遠眺時是一樣的。
把城樓轟得七零八落陳沐仍舊不滿,又率船隊向城墻上據守的倭寇轟出一輪,眼看收效甚微這才在距衛城很遠的海岸停靠,下船就有清城的旗軍前來引路。
步入圍城陣地,見到白元潔第一眼他就問道:“這些倭子是怎么打下衛城的,是棄城跑了嗎?”
原本見到援軍艦船轟擊城樓炮火連天而大受鼓舞的馳援諸將見到陳沐帶兵前來都面有振奮,聽到他這句話,都沉默下來,臉上表情變得復雜。
“沒有,他們很勇敢。”
白元潔肅穆地小幅度搖頭,極壓抑的氣氛里,他說:“指揮王禎、鎮撫周秉唐、百戶何蘭,依城據守皆死戰,兵力不足,城內兩千軍余、千余百姓僅有四百旗軍——還沒在城外找到有人逃出來的蹤跡。”
歷史上廣海衛這場戰役發生在隆慶三年冬至四年正月,王禎、周秉唐、何蘭皆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