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龍這家伙是個挺有意思的人,自平托帶回馬六甲準許貿易的消息后他在香山住了幾天,沒事就跑到剛解除禁港的濠鏡轉悠,回來坐檐牙下總是一副認真思索的神情,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陳沐一直忙著琢磨商船分配的事,再加上往軍器局跑的勤,想早日確定佛朗機炮氣密形制的事,也沒顧上理他,一直到過了有一旬,這家伙才找上門來,非常認真疑惑地問了陳沐一個問題。
“陳將軍,佛朗機人,他們只生男子,生不出婦人……也能生娃娃?”
這話問得陳沐都不知道該咋接。
你可是楊應龍啊!
還有二十多年就該造反了,時間緊任務重,你說你對軍事政治沒有多大興趣愛好,一天天的貪圖享受,喝壺茶跑死幾匹馬,跑我南洋衛裝富二代就算了,怎么還在這兒研究上哲學與生物學了。
你什么毛病啊!
“當然有婦人,只是濠鏡沒有罷了,他們要從很遠的地方乘船渡海,海上人會得病,何況遠離鄉土。”陳沐笑笑,道:“這邊沒有夷人婦女,馬六甲可能有。怎么,想見見番夷女人?”
“嗯。”
楊應龍很認真地點頭,歪著腦袋臉上還帶著疑惑:“我聽人說他們叫紅毛番,可他們有的很白、有的很黑,沒看見紅毛的,難道是因為女人有紅毛所以才這么叫?”
楊應龍給陳沐的感覺,像個外國人。
有些葡人最早看明人像看其他物種,或者說動物;而楊應龍看外國人,也是完完全全地在看別的動物。
“想不想去馬六甲?今年讓我兒子探探路,把路趟熟了明年想去你也能去。”
陳沐的十條船已經分出去了,五部千戶所一所一艘,李旦華宇一艘艘、陳璘白元潔一人一艘,最后剩下兩艘也讓李旦帶著。
每艘船自己他們自己派人手,賣出貨物收益三成歸陳沐,十條商船全掛閩廣合興盛的名頭。
“你還有兒子?”
楊應龍剛才還滿臉驚奇,轉眼瞇起眼來望著陳沐充滿危險,似乎有被戲耍的惱怒:“你兒子,都會開船了還想娶我楊氏女人?”
什么叫我想娶你楊氏的女人,明明是你自己跳過來要做我小舅子好吧。
“你覺得我能生出來已經能開船的兒子?”楊應龍的氣勢非常危險,不過在陳沐看來這完全是橘貓裝老虎,嚇不到他,“歲數比你還大呢,是義子,做事伶俐踏實,我有仨兒子,一個養子倆義子。”
陳沐很清楚地知道播州楊氏的女兒不是嫁不出去,內心多方權衡,他要等顏伯回信后再決定是否應下這樁聯姻。
能以婚姻與播州楊氏加強聯系當然是件好事,就像他對顏清遙說的那樣,播州能對南洋造船業提供非凡的支持,這當然不是壞事。另一方面從楊應龍的做派來看,雖然這個小鬼盛氣凌人,可內心一樣脆弱——拒絕會不會被視為侮辱?
“明年我是出不去了,明年我要去京城,像我祖先一樣進國子監讀書。”楊應龍擺擺手,看起來對前往馬六甲還是很好奇的,有多好奇此刻就有多失望,“然后回播州,承襲播州宣慰使。”
說著,楊應龍拉出一卷圖錄,交給陳沐道:“這是筑城匠畫的圖,你要是覺得行,等我的宅子蓋好就按這個筑城,可以從現在開始開山了,城就筑在那——”
山城。
面南而建,東為軍器局、南為造船廠,山下左近香山千戶所,兩座山峰分建城磐,扼守要道,易守難攻。
播州匠人是筑山城的行家,陳沐對這幅構圖非常滿意,當然他也不會忘記棱堡在防御戰中的優勢,對楊應龍補充道:“讓城墻凹進去,隨山勢上下兩層,廣布敵臺炮所,則不論哪面迎敵,皆會遭受兩面三面,甚至還有上面的火炮夾擊。”
“筑城所需木料、土方、石料,可自取于山,如果不夠,濠鏡有花崗石、拆掉廢棄廣海衛也可行。”陳沐揮手道:“船運至江岸,并不困難。這座城多久能筑好?”
楊應龍攤攤手,用心看著圖紙想象陳沐所說的凹墻,隨意道:“我怎么知道,即使料足,不征發徭役也不夠,我帶來的工匠只能作圖、教導,真正筑城還要靠役夫。廣東給你派兩萬徭役,半年就能筑好,一萬就要一年、五千就要兩三年,要是不征徭役,靠南洋衛軍余……昭勇將軍還要多立功勛。”
“等你兒子當上南洋衛指揮使,這兩座城興許就筑好了。”
“我可聽說了,廣東的徭役不好征,今天征來徭役,明天入海做倭寇了,這點可比不上我們播州。”楊應龍笑得無比輕松,“就算徭役來了,朝廷也未必有余錢顧及工食,南洋衛負擔的起?”
想修座城,真難。
被楊應龍潑上一盆冷水,讓陳沐不禁去想繼續修筑南洋衛城值不值得,可如果不修,楊應龍帶來的匠人不就白糟了么?
“那就不修城了,下輩子的事,幫我修座港口水寨吧。”陳沐搖搖頭,雖然修城太過困難,但修筑一座港口水寨并不難,而且同樣花費一兩年精力,修筑一座巨水寨在陳沐看來收效更大。“我想再建一座造船廠,以后伶仃洋西用香山船廠造小船、伶仃洋東,用新港造大船。”
“伶仃洋東,那是哪里?”
陳沐看上播州匠人用古法與今法相合的土木石三層筑墻,要在新安修一座大港,如今的南洋衛修建深水港,位置呼之欲出:“新安最南有個地方,岸邊水很深,即使最大的巨艦也能直接入港,播州慷慨贈與的木料,可以在那變成陳某手下第一艘千料巨艦。”
后世那個地方有個名字叫維多利亞港,不過這個世界可不會再叫那個名字了。
“這兩日左右閑著沒事,走,叫上倆匠人,我帶你去那看看。”陳沐越說越高興,拍手擊掌道:“順便看看我的新船圖紙,去年向葡夷買了艘大黑船讓我拆了,匠人正籌謀造新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