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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文盲

  鄧子龍還是厲害的,陳沐覺得照這位爺的本事,當年就考錯了科,就是走文科成不得進士,弄個舉人當也是輕輕松松。

  本來他以為自己說了想看羅洪先在世時的書籍,再怎么著也得等三個月老家人把書卷送來,哪想到鄧爺做上居庸關參將第一個夜里,在房里點燈熬蠟寫了半宿。

  待到夜半雞鳴,剛敲過四更鼓,讓人把厚厚書卷送給陳沐門口值夜的家兵,待到天明放亮,迷迷糊糊的陳總兵起床就見到洋洋灑灑數千言——鄧子龍默寫出王守仁的《教條示龍場諸生》,這也就一千來字,沒什么特別。

  特別在默寫教條之后,鄧子龍還附上故刑部主事黃宏綱、及其先師羅洪先的兩份注解,并留信一封,意在讓陳沐對照學習,有不懂的可以問他。

  大早起弄得陳沐是既感動又生氣。

  感動是自然,鄧子龍將軍要是個姑娘,就因為一句話熬夜寫一宿書,他說什么也得抱回家,可惜鄧將軍是萬人敵,陳沐打算等回南洋送他艘船,點不著不怕燒的那種。

  另一個世界快七十的鄧老爺子在露梁乘舟急驅殺倭無算,結果讓自己人把船燒了失去機動壯烈戰死,太虧了。

  至于為何生氣?也沒別的原因,被鄙視文化程度了。

  王守仁寫龍場教條,一定考慮到學生知識水平參差不齊,為了讓他們能看懂,通篇道理簡單用詞樸實,就是童生都能看懂。在陳沐看來只要能讀懂初言文閱讀理解,那龍場教條就能理解九成九。

  就這么一篇文章,鄧將軍居然專門給他寫兩份注解一份個人叮囑。

  陳沐很想知道在鄧子龍心里他這種自己著書立說——陳爺說起這話絕對不臉紅,這《旗軍生產操練手冊》、《炮術操典》這種書,整個大明翻個個兒,前后三十年,能找到第五個不抄書自己寫的嗎?

  像陳爺這種著書立說的水平,在鄧子龍心里到底是個啥文化程度啊!

  難道是文盲嗎?

  “將軍,鄧將軍不在房中,他吃過飯了。”替陳沐送粥的隆俊雄撲了個空,回來報信道:“聽家兵說,天亮時鄧將軍就提著八尺槍帶旗軍操練去了,說是精神抖擻的。”

  陳沐穿著鎧甲從床上彈起來,他小小地打了個盹,包里摸出從波西米亞輾轉而來不知歷經幾代主人的大圓餅子懷鐘,還好,他沒瞇太久,時間依然是早上。

  “武橋將軍去練兵了,他不好好睡覺練什么兵,呼大熊整天就想趁練兵逞逞威風,君子要成人之美啊!”

  陳沐迷迷糊糊絮絮叨叨地洗了把臉,稍精神點這才把亂糟糟的書案上自己的手稿收拾一下,分出兩封書信,再從茶案上把鄧子龍的書冊收攏齊了放在書案一角,用青銅蛇獸鎮住,這才把那兩封書信遞給隆俊雄。

  “讓家丁主記上面謄抄三份下面謄抄四份,上邊這個送延慶三衛,五日之內,陳某要看見信上所需條目;下邊那個,分別快馬呈送楊總兵、密云總督衙門譚軍門、金山嶺戚帥與吳兵備處,挑辦事伶俐的家丁去,拿到回信再回來,別讓長官派人送信。”

  說完這些,陳將軍也算清醒,昨晚半宿沒睡的不光鄧子龍,陳沐也是聽見雞鳴才睡,編了半宿的書。

  擺在他面前最大的問題是因地制宜,想富衛強兵,單單把香山所時的成功經驗套用到這邊是不夠的,同廣東比起來,昌平可謂處處束手束腳,偏偏陳沐的練兵并非無中生有。

  若非昨夜仔細盤算,陳沐也覺得自己居功至偉,而一番精確測算下來,他也才剛剛明白過來,過去的香山所有三個支柱產業,這三個產業都和他有關,但關系并無旁人想象中那么大。

  南洋富裕,其一在產出,米糧牲畜及后來的綢緞,這些東西幾乎都被衛所自己吃掉,所以不顯山露水,可實際上這一部分占了香山所五成半的收入。

  其二在貿易,貿易占據四成,其中三成半是綢緞貿易,與產出占額重合,剩下的是兩次戰利貿易。

  其三則是朝廷對戰功的賞賜,占了余下四成當中一半,兩成也算大頭兒了。

  剩下兩成……是林阿鳳三十艘福船的賊贓,那是飛來橫財,于良性發展無多大益處,更別說到現在都還沒賣干凈。

  表面上看香山最大的收入是軍器局,可仔細一算軍器局其實一直是負債單位,掙回來的金屬全部重新填在里面給旗軍、給外貿做軍械,合著除去軍匠,陳爺的家匠俸祿是年年都在賠錢。

  昨天夜里其實并非陳沐非常勤勞,而是越算心越慌,越算越不敢睡覺,一直到雞叫困得不行才躺到榻上,躺到榻上腦子里想的還是在北方怎么弄錢。

  幸虧他沒跟譚綸吹牛,使勁往下壓著才說了個兩年,只要一年時間他能找到北方衛所的盈利點,后面還是比較穩的。

  可就算知道后面應該是穩,也架不住他因為這個‘應該’而愁得掉頭發。

  北方衛所搞軍器局肯定是瞎了,現在兵部有人用他,律法之內,別人動不得他,何況山高皇帝遠的,別人也犯不上為這事整他;倘若他在北京城旁邊弄出個大軍器局,那就是擺明了跟工部尋不痛快,這點利害關系陳爺還分得清。

  貿易也不用想了,軍器依賴南洋衛往來輸送,疏通一下漕運關系兩年里運個三五次還行,運其他的貿易品是不可能。

  打仗的貿易賞賜更是白瞎,且不說就算有敵人來了,譚、戚、楊讓不讓他出戰還要兩說,關鍵他的駐地昌平在他娘八達嶺里頭,哪兒能有出戰機會!

  就靠窮種地?

  陳沐這幾天已經往南洋衛派回七八趟騎手了,這個早上他又派回去一趟,讓李旦一靠岸就派人飛馬來信,黃的跟紅的,找到沒有!

  開源暫時沒有辦法,陳沐就只能從節流上找方式,他送給三位長官一位同僚的書信里就是昨天夜里苦思冥想選出的懲戒貪瀆法令,找兵部要直接革職送審指揮使的權力,哪怕朝廷派下中官監軍都不怕。

  只是陳爺沒想到,當天夜里就有人叫開轅門,來了個指揮使。

  嗯,錦衣衛指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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