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陳沐聽說,這處宅子是嘉靖年工部尚書徐杲的宅子,那個歷史上以匠人之身平步青云被嘉靖皇帝升做工部尚書的徐杲。
隆慶元年其貪污修補盧溝橋公款事發,后來下獄死掉了,他的宅子被重新收回朝廷,修繕之后留待賞賜。這次陳沐這南將立功,就被皇帝賞賜給他。
位置極好、交通便利,守著內市、三街燈市以及阜成門外的驢馬牛騾市,而且離牲畜市還遠些,是很受陳沐喜歡的地方。
宅子里家具不全,且要收拾一兩月,陳沐和徐爵認了認門,吩咐隨行家丁回昌平找人把這邊收拾收拾,就跟徐爵一道去街市上挑了上好的臨欄隔間飲酒,順便聊聊他官職動向的事。
徐爵的錦衣指揮使別管有沒有實權,在北京都是地頭蛇般的人物,朝中的事情有什么動向,問他是一準沒錯的。
“萬全都指揮使司,這都是錢啊!”徐爵搖頭感慨,看向陳沐的眼神非常羨慕,不過旋即訕笑道:“那地兒也就老弟你能去,萬全是國朝所立最后一個省都司,從昌平榆河驛,過居庸關穿宣府,直抵大同陽和驛,長城邊兒十一個衛、七個千戶所,屯田練兵都歸你管。三司六部你知道吧?”
“南北二京都有六部,各省三司相互制衡,可你猜怎么著?萬全沒有三司,只有一個都指揮使司,有事手本直送兵部,沒人能管你做什么,全天下兩京一十三省九部邊鎮,只有遼東鎮和宣大萬全不設三司。”徐爵說著攤開手道:“那,這樣能在地方約束你的只有指揮使的指揮同知了,可他們也沒用。”
陳沐皺眉納悶,端起酒杯向徐爵敬去,問道:“此話怎講?”
“哈!”徐爵將燒酒飲了,放下酒杯,抬起兩只胖手,手背拍手心道:“你萬全都指揮僉事還是正三品,但朝廷這次給你的賞賜,飛魚服是二品的儀制,哥哥這飛魚蟒袍還是按三品的來呢,你錦繡八表里全是繡獅子一二品大員的規制,你不覺得有意思?”
要這么說的話,陳沐也覺得確實是。哪怕他的散階升到三品最高,可那也依然還是三品武官,但朝廷給的都是按一二品的來,俸祿也加級按正二品的來,這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讓擺在家里看,不讓人穿了啊,穿出去萬一被彈劾違制怎么辦?
當然,這只是玩笑話,沒人會因為朝廷賞賜的東西被彈劾,除非言官腦殼壞了。
“你昌鎮副總兵的官職被先前的古北口總兵董一元接了,并兼領了延慶衛指揮使,他是萬全指揮同知、宣府副總兵董一奎的弟弟,都是能征慣戰的猛將。”徐爵說著看看陳沐,道:“你也一樣,你們這些駐扎宣府,萬全都司對朝廷而言才是萬全。”
“現在別人兼領的官職都出來了,只有你還沒出來,只有都司僉事一職,朝廷對你肯定是另有重用。”徐爵笑笑,讓陳沐輕松點,道:“何況后面不還有大閱么,徐某估計,你的官職要等大閱結束才有定論——陛下和閣臣已經知道你打仗的本事,現在要看你練兵的本領了。”
這么一說,陳沐心里就通明了,不過他其實和徐爵是一類人,在摸不清的地方就夾起尾巴做人,對徐爵而言京城是他的老巢、昌鎮不熟,所以初見才會做出那樣德行;而對陳沐來說,南洋是他的老巢,他在京師一向謙卑,并不喜于形色。
他也卯著勁等大閱呢。
陳將軍要讓皇帝見識見識,咱這古典軍隊的威風!
沒錯,陳將軍的軍隊談不上近代軍隊,他的部下旗軍只是使用近代火器的古典軍隊,雖然朝近代化邁進了一小步,但本質上還是依靠財、權,并返古用幫助旗軍實現個人價值為目標向前推進士兵戰斗力。
雖然方法老套,但勝在軍械先進、后勤充足,提升軍士戰斗力非常有效。
最大程度上約束陳沐手中南洋衛五百旗軍不能向近代化軍隊過渡的恰恰是他自己,因為他目前雖身份為武將,但一直是用朝廷的資源養自己的兵,這一點上甚至比戚繼光還徹底,導致他比起朝廷武將,更像一個自由行走在大明的領主。
就是軍閥。
士兵效忠于個人,即非組織也非理念。
從南洋的小環境看,這是一支近代軍隊,但從天下的大環境看,這就是一支古典軍團。
而陳沐要用這支古典軍團,在大閱中為自己爭取更高的威望,他所需比肩的目標只有一個——同樣超出天下兵馬半步的戚家軍。
“大閱,陛下允許了?”
“本來高次輔并不同意,認為這勞民傷財,調動四方兵馬是有害無利。”徐爵點頭大笑,隨后拍拍胸口,對陳沐道:“可我陳賢弟早已將理據編入書中,首輔與張次輔是同意的,再說他們也知道新鄭是和干爹不對付,話說回來了……哥哥也幫你個大忙。”
徐爵神神秘秘地笑道:“干爹讓我負責給四方兵馬傳信,我在信里可沒告訴他們要大閱,只說是管叫他們派五百精兵,朝廷要比校罷了,到現在,除了京中幾部兵馬,別人就算跑得快,也不知道朝廷要大閱,賢弟的精兵,必能在陛下眼前露個大臉兒!”
嚯!這徐胖子雖然事事必稱賢弟讓人挺煩的,但這事確實有點神,他居然還幫陳沐作弊!
閱兵這事,陳爺不需要作弊啊!
他的旗軍在閱兵上天然就比別人高出幾個檔次好吧。
盡管心里對此頗有不以為然,陳沐仍舊抱拳祝酒,道:“多謝徐兄美意,如此一來,小弟在大閱中怕是更難逢敵手了,如能得陛下青睞,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還要青睞?賢弟未免太貪心了。我聽說陛下賞賜給你名馬赤鞍、銀百兩、錦繡八表里還要剛進貢來的高麗巾?”徐爵抬手指著長街不遠處的二層樓閣道:“那是朝鮮的會同館,他們的使節都在那落腳,知道陛下前些日子今年賜朝鮮王什么,賜名馬赤鞍、白金百兩、錦繡八表里,跟你一樣。”
“可別覺得少,當今陛下可不是鋪張的嘉靖爺爺,那是愛吃驢腸,聽說吃一盤就要殺掉一頭驢都舍不得再吃的賢君,能賞賜這么多,已經是極為親待啦!”
徐爵咧嘴大笑,再給陳沐添酒道:“等大閱過后,賢弟可別因官職變動就看不上愚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