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近來沒發生大事,自同俺答汗議和以來,九邊燃燒幾十年的烽燧漸熄,主持議和的高拱聲望漸隆,緊跟著內閣首輔李春芳便被驅逐。
在隆慶五年秋,高拱為文淵閣大學士,正式成為帝國首輔。
緊跟著,高拱就挨揍了。
揍他的是內閣輔臣殷士儋,殷閣老也是裕王府教習,說起來如今的閣臣都是早年同事。不過殷閣老脾氣急、高閣老性子傲,所以不是很合得來,在殷士儋入閣這件事里高拱死活不答應,最后是走了司禮監陳洪的路子才入閣。
“事情起因,是高閣老先后驅逐陳以勤、趙貞吉、李春芳出閣,如今啊,想讓張四維入閣,向殷閣老動手是早晚的事。”
徐爵翹著腳在宣府講武堂炮兵科校場邊坐在一門五斤炮上,對陳沐輕松地笑道:“起因是給事中韓楫彈劾殷閣老,正趕上月中給事中要入閣拜會,就有了口角,殷閣老脾氣暴躁,擼起袖子拽高閣老領子就要揍。”
“幸虧周圍有人攔開,這才沒釀成正統十五年的大亂。”
正統十五年,王振與其心腹被朝中官吏圍毆,甚至還死了幾個人。高拱顯然沒那么天怒人怨,徐爵笑道:“張次輔去拉架,也被殷閣老罵了一頓,不過也正因他阻攔,高閣老才沒被打幾拳。”
“張次輔攔了架?”
陳沐坐在鎮朔將軍炮上,對此不置可否,眼看著就要隆慶六年,隨張居正羽翼漸豐,高拱還能在首輔位子上待幾天,陳沐不知道。
但現在的情況看來,好像他們還在同一戰線。
“怎么能不攔,高閣老已過壯年五十有八、殷閣老四十有九,張次輔比殷閣老還要年輕四五歲,他要不攔著兩個輔臣在閣內打出個好歹,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說著徐爵將目光轉向陳沐,頓了頓才搖頭道:“看來陳將軍到北方來也沒松懈了武藝,去年冬天瞧不出來,今年體魄倒是更強健。”
“我是小旗出身,靠的就是兩膀子力氣殺了些賊人才當上總旗,何況出兵放馬一兩個月都是常事,雖說大多靠的是銃炮,可我還拿鳥銃掄死幾個人呢,武藝和射準一樣,都是技術。”
陳沐笑道:“軍器局那永定河,每天穿胸甲腿甲跟家兵一起帶著刀游倆來回再編書。”
“游河?”
陳沐點頭,“幾個月不下水,身上就發虛。河里跟海里不一樣,平時和戰時又一個樣,沒風浪水流不急更沒有戰船沖撞銃炮疾射。這河也不算窄,能游倆來回,海戰時落水也就只是能讓自己不沉底兒。”
徐爵連連點頭,擺手憨笑道:“海戰的事你說給我也不懂,我就知道你們能打。青山口,你兒子帶車騎炮隊把土蠻子轟跑找都找不著,這講武堂什么時候開講呢?”
如今偌大的講武堂大體落成,在宣府城外占地頗廣,諸如廚子、馬夫之類的人手亦已募齊,只等著開課。
“各科教材編好、教習遴選大半,現在正在萬全都司百戶中挑選第一批學員,過幾日送到就可以開課。”陳沐拍拍手,心情大好,張開雙臂對徐爵自豪道:“五兵十五科目課程,兩年半學制,學成出兵為將!”
陳沐當然值得驕傲,盡管他督造明朝第一門新式火炮、第一艘新式戰船,但這些哪里比得上第一所軍校值得驕傲?
“你的五兵咱知道,步炮車騎工,近日在京營聽得耳朵都起繭子,十五科是啥?”徐爵抬手數著指節算了算,道:“同太醫院的十一科一樣?”
“哈哈,沒錯,一模一樣!”
陳沐大笑,明更改元朝醫學十三科,設大方脈、小方脈、婦人、外科、針灸、眼、口齒、咽喉、傷寒、正骨、痘疹十一科獨立研究,為明代醫學發展奠定基礎。
如今他設軍事十五科,想來哪怕將來沒有他,軍事技術的研究也能更容易些。
“經學、數學兩科是一切的基礎,用來識字識數;兵法學、戰術學、兵器學、兵制學四科,包含大的戰略小的戰術,所用器械,是大小戰陣之必備學科。”
“地理學、天象學、地形學、測繪學四科,是為將者不可不知的學科;筑城學、衛生學、行軍學、輜重學四科,亦是不可或缺。”
徐爵聽得五迷三道,這些東西有些他聽說過,有些則聽都沒聽說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板著指頭道:“這才十四科,還有一科呢?”
提到最后一科,陳沐突然笑了,道:“最后一科叫榮譽學,雖然叫這個名字,但教授的是忠君愛國,以及如何同上下官吏相處關系。”
“兩年半時間里,第一年學習全部科目,年末考試不達標著重修一年,達標者次年選擇六個科目學習,年末考試不達標者從第一年重修,達標者今后半年專精一科,與同期生及教習互相印證,由陛下、首輔、兵部尚書共同簽發畢業證書。”
“陳某已與陛下、內閣、兵部溝通好,今后首輔兼任山長,兵部尚書致仕后在講武堂擔任一到三年總理,兵部侍郎致仕后擔任教習,五軍都督告老告老入講武堂擔任教習與學科格主,格主就是專門研究某學科的主事。”
陳沐說完,徐爵瞪著大眼搖頭感慨道:“不簡單,我說你為何成日游河,原來是準備往南洋跑了……你不走,這講武堂開不長。”
陳沐對徐爵豎起了大拇指。
這明顯是宮廷斗爭的行家,講武堂推動軍事進步的意義不必多說,瞎子都能看見。但另外其對武人的意義并不多,這意味著從今往后不需要武舉了,通過講武堂學業,出山后就是天子門生。
“北方如今已用不上陳某,萬全防線革除弊病、收支已無大礙,將來缺的就只是監管;軍器局與講武堂亦已落成,教材編好,將來只待學員畢業大受重用,陳某所要做的也只剩一件事。”
“什么事?”
陳沐瞇眼笑了,對徐爵搖搖頭,道:“這事兒就跟徐兄沒多大關系了,不過陳某打算再送徐兄一份大禮。”
徐爵聽到陳沐這么說,兩眼登時就亮起來,搓著手問道:“將軍要送徐某什么?”
“一份食譜。”
陳沐笑瞇瞇地從鎮朔將軍炮上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卷巾帛,“能強筋壯骨、益壽延年,唯獨忌春藥,徐兄知道該把這個送去哪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