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眼里最重要的只有政治,軍事、經濟、文化,都無非是政治的延伸、手段的一種。
當這呂宋的軍事、經濟、文化都掌握在大明手中,那么呂宋是哪?
李禹西的能耐很大,在趙士楨交代下去尋找書商、紙匠后不到半個月,從廣州府開來的船上就載著陳沐需要的人抵達馬城海灣,很快在馬尼拉開設起紙槽坊與印刷坊,在南洋衙門的資助下,以極高的效率雇傭人手、購入原料。
趙士楨有的忙了,帶著沒稽查出什么東西的錦衣校尉在從大明運來的書山中尋找適合的書籍,送往印刷坊,讓匠人排列活字板,查漏補缺,沒有的活字抓緊融鉛出來。
馬城印刷坊印出的第一套書是三字經,和大明的三字經有些不一樣,加了些‘尊天朝、奉皇帝’之類的忠義洗腦,在都城附近的各個部落興建的社學里推廣開來,雖然此時學生還很少,只有呂宋富貴人家的孩子才能上的起學。
這是因為國中賦稅還未定下,受限偏遠山地太多,有些部落的首領還在考慮是否尊奉蘇萊曼為王,進展較為緩慢。
不過目前所掌握的土地丈量田畝的工作快要達成,田地比陳沐想象中要多。
有待開墾的田地,也比想象中要多,總而言之,呂宋國還是有很好的未來的。
如果將來賦稅定下,可以的話陳沐想借各個部落地廣人稀小國寡民的情況,從廣東養濟院接一批孩子過來跟本地小孩一起上學,施行由呂宋國賦稅承擔的免費開蒙。
“天下最出名的印刷世家就在無錫、蘇州、常州,他們不用木活字,用鉛或銅。”
在去往港口的路上,趙士楨提起印刷如數家珍,畢竟認識陳沐以前他勉強算得上京師花邊小報特約寫手,還編排過陳沐,對這行當里的事情門兒清,道:“木、鉛、銅,各有利弊。”
“木活字受水大小不一,但造價低廉簡單易做,印出的字跡不成行;鉛活字印得好,但容易出錯;銅活字印得最好,但造價要高,只有京師和江南才用銅。”
“其他地方,就算有這技術,也沒這本錢。”
陳沐點頭頷首,走馬觀花地看匠人制作活字,把流程懂個大概,走出印坊對趙士楨道:“造價是一方面,江南之地文風盛行,比旁處文風盛行,也更富貴,需求量大,造價就可以少些考慮,就算都用銅才能費多少錢。”
“在廣城,熟銅百斤才十兩銀子,滿打滿算基本活字千斤都用不到,是技術天然發展交流地太慢,受地大的交通限制。”
這個時代的技術就像火藥一樣,福建用造粒、廣東用粉,甚至相鄰兩個衛,火藥的成分與威力都大不相同。這個縣會煉鋼、別的縣就只能燒鐵,因為距離與交通條件,讓天然的技術交流進展無比緩慢。
也正因緩慢,一個匠人一輩子可能就生活在方圓百十里的一方小天地,這就必然會造成技術壟斷,并不是人有意藏拙,而是他把技術分享出去他就要餓死。
“強權可以推行技術,我可以讓廣東軍戶都用許爾瑾的火藥,但文化與大多技術,我也沒辦法,這些東西強硬地推行過去,會讓很多人餓死。”
陳沐踱馬前行,看了一眼趙士楨,抿著嘴沒有說話。他早就想做這一件事,想在這個時候就把天工開物 那樣的書編出來,他有比宋應星更大的權勢,如果以他的力量去推行,完全可以徹徹底底地讓大明在技術層面上煥然一新。
但這件事趙士楨做不了,讓他編個萬國資料沒問題,技術推行需要狠心。
他太年輕,雖然做事利落,但終歸更偏向玩玩鬧鬧的技術宅,造個大煙花玩玩炮仗不是問題,但讓他去推這件事,做不好。
既然眼下無人,陳沐干脆不去想,他舉目望向港口,開口笑道:“趕得巧了,戰船剛進海灣!”
南洋衛新造戰船到了,昨晚陳沐就收到陳來島上孫敖派人傳來的書信,說戰船靠在陳來島休息一晚,今天下午就能入港。這六艘千料大鯊船可是讓陳沐好盼,有了他們,陳沐才有把薩爾塞多放回去要債的底氣。
六艘赤黑漆大鯊船入港帶著無比的聲勢,艦上旌旗招展,同來的還有一個千戶的旗軍,拋棄艏樓艉樓后皆采取雙層火炮甲板,接舷戰能力極弱,但兩側船舷各有二十門火炮,炮戰能力很強。
這種形制的戰船被陳沐定名為赤海級。
赤海級戰艦定為千料以上、一千五百料以下,裝備三十至四十五門火炮、一百五十至二百名水兵,需要時可以用二十支大槳短暫劃行,儲存炮彈除了實心彈外還有葡萄彈及少量鏈彈,屬于戰斗力極強的炮船。
劣勢在于船上裝載的東西太多,沒有多少儲備食物與雜物的地方,作戰半徑不大,需要糧船供給才能長途作戰。
陳沐給赤海艦的定位,是在廣東船廠吃透圣巴布洛號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將是大明的主力戰艦。
他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所以從來沒打算花個幾年在技術還不全面的時候就造出二三十丈封舟寶船那樣的大炮艦,雖說未必就造不好,但那樣的戰船并不符合他的需求。
如果與西班牙艦隊作戰,尤其在與偏師作戰的情況下,他更希望選擇用稍小一點的船,更多的火炮,用兩艘或三艘船去直接擊沉敵人一艘大船,而不是一對多。
他有更多的人力與更多的生產力,甚至有更多的資源,別說南京工部還在幫他造船,哪怕僅僅廣東一地,全力開動造船未必能比別國慢。
這才是他的優勢。
六艘大艦停靠海灣,岸邊駐軍已劃著十幾艘小船前去接人回來,陳沐騎著白妹端著望遠鏡在岸邊眺望戰船。
視野里一種模樣精悍的廣東旗軍中摻著個斗笠蓑衣的干瘦老頭兒,乘著小舟顫顫巍巍下船,背著破竹簍、提著幾條魚,瞧見陳沐這邊表情歡快,立直了身子拍打蓑衣上的泥污,快步走來。
老頭兒是來找自己的,陳沐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專門讓家丁不要阻攔,下馬問道:“老先生,您這是出海打漁遇到海難了?”
“海難?老夫海瑞。”
老頭垂首看看自己挽起半截的褲管與足蹬的草鞋,想將魚交給家丁卻發現家丁都拿鼻子看他,干脆把魚放在背簍擱在地上,拱手昂頭,奉上調令道:“是南洋大臣陳帥當前?在下瓊山海瑞,奉君命渡海仕官幕府。”
“今早在陳來島,為陳帥捕魚兩條。”
竹簍里,兩條魚無力地蹦跶,它們的眼像極了呆立當場的賽驢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