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在呂宋編三衛、想在琉球編衛所,但他從來沒想過在蘇祿編衛所,因為來之前他就打聽了,蘇祿國缺金銀銅鐵也不產糧。
其國中所盛產的珍珠、寶石、玳瑁、硫磺以及木材,這都是能通過貿易換來的,而且是廉價的棉布、糧食就能換來。
沒有太大挖掘價值,地理位置即是群島,兵馬調度往來不便,又夾在呂宋和婆羅洲之間,陳沐給這的定位一開始就是能繼續向皇帝朝貢就行,關系好好的,只要不更壞,保持良好貿易關系也就可以了。
可蘇祿和鄰居關系都不太好,最近又和葡萄牙海商打起來,蘇祿三王太需要增強軍隊了,尤其是陳沐那種開一炮就能把敵人嚇走的軍隊。
而且陳沐現在好像無法拒絕,因為東王打開放在他面前的漆匣,長一尺寬六寸高四寸的匣子里盛滿了珍珠,那些珍珠每顆都比過去陳沐見到的要大。
而其上更有大小八顆珍珠最為出眾,陳沐不確定這些玩意還能不能稱作珍珠——他從沒見過珍珠能上兩重的。
可木匣中這八顆,顆顆上兩,最重的一顆重達四兩七錢,當屬無價之寶。
不,這八顆都是無價之寶。
這還不是蘇祿能采到最大的珍珠,他們采到最大的珍珠當屬永樂十九年東王叔前去北京朝貢,向成祖貢上一顆重七兩有奇的青珠。
因其質地好,光澤亮,蘇祿珍珠一直是最昂貴的珍珠,在大明有時同樣品質大小甚至能超過合浦珍珠。
在知道蘇祿產珍珠后,平托對陳沐說過他知道的一件事,按西方人的算法那是一五二零年,有人在巴拿馬得到一顆名為奧維多之珠的珍珠,珍珠很大,重一百零四珠喱,合不到兩錢。
那顆珍珠后來被人用重量六百五十倍的純金買去,也就是黃金九十兩。
現在這個木匣里每一顆,都比奧維多之珠要大,而且每一顆皆為東王精挑細選的上品。
尤其東王神情激動地按著陳沐的手說:“這些倘若不夠,西王與峒王那還有。”
陳沐還能說什么呢?
有時候定位改一改,也不是不可以。
“練兵、軍器,這事要兵部準許,待陳某傳書一封看兵部回應吧,不過有幾個條件,希望東王能答應在下。”陳沐推回珠匣,道:“其一,在蘇祿編練三衛,設三部指揮使由漢人充任;其二,這支軍隊將來諸國有難,當尊奉天朝之令,守望相助;其三,南洋諸國不得互相攻略。”
“尊崇天子詔,諸侯不兼并,侵奪外夷地。”
東王的眼神銳利起來,臉上肌肉似乎都僵住,問道:“敢問將軍,誰為外夷?”
他知道陳沐所言,是尊王攘夷。但他不知道這種時候為何會聽見千年前的中原學說。這種曾經保全中原的學說實際上對周遭有無限大的破壞力,尤其在艦隊停在自己家門口時,這種學說令人透骨生寒。
“不尊天朝者,自為夷;我等用相同言語、相同文化,然外夷相攻,如滿刺加、呂宋者不能擋,諸國若不聯軍,當為各個擊破,受萬世奴役。”
“東王曾于西夷見仗,當知陳某所言非虛,難道呂宋、滿刺加之事大王還不 清楚嗎?”
陳沐其實沒想在這個時候提出尊王攘夷,他的這套思想還未完全形成,只是在腦海中有一個大致思路,實際上就連這個思路都不是他自己的東西,是徐渭提出來的。
借助中原數百年對周邊影響,把大明藩籬力量集中起來,筑起第一道防線,即使不讓他們發揮更大力量也不能讓他們為敵人所用。
徐渭是親眼看到幾百個西班牙人登陸呂宋,短短幾年就能拉起不下萬人的本地土人軍隊,這還僅僅是呂宋,倘若整個南洋諸國都為西夷所破,對大明而言意味著什么呢?
聽到陳沐口中的夷人是西夷,而非他們,東王眼中有些許輕松,不過他接著說道:“蘇祿三衛尊奉天朝之令,此為我三王分內之事,南洋諸國不得相侵,只要他們不來相攻,愿意易賣給我們糧食,本王也不會恣意興兵。”
“但三衛指揮使,不能由漢人充任,指揮使下面是千戶吧?千戶可以讓天朝將官充任,我要親任指揮使。”
陳沐不由得高看東王一眼,軍權還是要抓在自己手上,領導者要有這樣的清楚認識。
他為難道:“大王是天子親封藩王,擔任指揮使,官職太小了,而且指揮使需聽命陳某——不過無妨,大王若欲親任指揮使,陳某這便奏報。”
東王笑道:“難道本王現在不是聽命天使么?將軍奏報天子即可。”
陳沐頷首,對東王與李旦道:“既然如此,如朝廷應允,便以珠算軍資,易買軍械,至于兵器價格到時候由旦兒同三王接洽,如何?”
蘇祿東王接連點頭,在他看來珍珠值多少錢并不重要,軍器多貴也不重要,這些珠子都是源源不斷可以采到的,充實軍資才更重要。
“這就是國小的優勢啊!”
陳沐沒有回到城中住所,而是帶著李旦直接登上赤海艦,將事情告知等在船上的徐渭,感慨道:“一介寸土小國,雖力小,卻可頃刻間抓住機遇,他們的國王十分清楚國中情況,如我大明,一年兩年,廣東的事送入京師,還沒個結果呢。”
徐渭搖頭笑笑,道:“然國小,力亦小,即使將軍把打造鳥銃、鑄造火炮的方法給他們,三年五載都造不出武裝三衛的軍械。”
“徐先生說的是,就算是南洋衛,驟然有這么多軍器要造,也要造上半年,還是要向宣府下令,兩邊同造才行。”
陳沐在心里算了算,單單蘇祿三衛,就需要萬桿火繩槍、二斤五斤炮六十門,再加上琉球,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造好的。
不過這個數目是算上備用,實際只需要三千桿就能開始操練,后續慢慢送來即可,練兵本身也不是短時間能見到收獲的事。
陳沐同徐渭議尊王攘夷的大中華圈學說之余,心心念念做著蒸汽機投入使用后的白日夢,從中原趕回的趙士楨也帶著張居正的書信來到蘇祿群島。
“閣老讓我,編書用以教授太子?”
陳沐像見到美食般抿了抿嘴,這封信讓他在迷茫中找到一點光亮,那是徹底把大中華帝國從泥沼中拽出來的光芒。
再沒有什么,比教導帝國繼承者更令人備受鼓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