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旗退縮,小旗斬首;小旗戰死,全旗斬首——合陣!”
草野城外廝殺戰場,龍造寺氏倭兵士氣高昂不懼死傷給各部百戶留下深刻印象,在即將短兵相接前像過去他們的操練那樣,高呼著有戚氏血統的軍令,喝令旗軍。
三排鳥銃輪射轉眼放完,轉眼打出豐碩戰果,但顯然還沒有讓敵軍崩潰,畢竟一次輪射僅有不到一百六十桿銃打響。
不到,是因為有人沒有按時放銃,既是他們操練整整一年,也依然是新兵,對新兵而言這在所難免。
耳朵被長官割掉,也在所難免。
分開的松散陣形隨一道道軍令蹴而合并,一排大盾手架著長矛,中間分出狼筅揮舞的位置,在狼筅手旁邊則是手持腰刀伏低重心的藤牌手,他們是短兵相接后護衛己方的主力。
旗軍之后的陳八智手按火炮皺起眉頭,他的旗軍六部百戶倉促下難免緊張,四部百戶合兵,一部受火炮驚擾行軍緩慢的百戶稍稍落后,另外一部被火炮殺傷十數人的百戶軍陣則來不及匯合就被倭人列陣在五六十步外一陣箭雨命中。
和弓射出箭矢力大,雖不遠但威力不弱,尤其上百張弓齊射極具震懾,落入步陣便引處處驚懼叫喊,把陳八智看得又好氣又好笑。
原本就士氣低落的百戶隊被箭雨直襲,雖然先頭大盾擋住不少箭矢,但仍有箭矢拋射在陣勢當中,有人倒地在他意料之中,可他的陣勢邊沿居然有倆人崩潰了,撒了兵器尖叫著向后跑。
甚至還有個人身上還插著箭,顯然是陰差陽錯下有箭穿透胸甲,可他們跑什么?
透了胸甲,里面還有鎖甲,即使僥幸箭頭射進鎖甲環里,尚不足一個指甲蓋深,不跑是絕對死不了的,可跑了,即使沒被敵軍接下來射死,也要被己方督戰射殺。
因為呂宋旗軍胸甲都是單面的,只護前胸,不護后背,單單鎖甲既不能防備弓箭也不能防備鳥銃。
沒跑出幾步,一個被百戶以手銃射殺,另一個被督戰兵以弓射翻,百戶甚至來不及裝藥便高呼著旗軍防備沖擊。
提著倭刀與長槍的敵軍足輕已在數十步外列出陣勢,隨禿頭隊長鳥音怪叫著踏步向前。
此時另一端五部百戶的陣勢已發現友軍受挫,在千戶指揮下向那邊緩緩移動,隊列末尾的鳥銃手裝填完畢,左翼百戶麾下三十名銃手借此時機向對陣敵軍放出一排鳥銃,大步跑回隊列后向右側轉移。
“還沒裝好?”
隨陳八智不耐煩地催促,五斤鐵彈被推進炮膛,身邊十數具火炮的炮手一一報告裝填完畢,陳八智瞇眼望向陣前報出幾個角度,各尊火炮緩緩調整,等他們將炮口對向預定位置才發現瞄準的是前方分成兩路兵馬正匯聚的縫隙。
砰砰,砰砰!
陣前倭兵鐵炮隊再度悶響一片,在武士首領的驅趕下,各隊足輕正式向旗軍發起緩慢而有序的沖擊。
陳八智的嘴角翹起,揮手向林間做出幾個動作,身后執旗手揮動令旗,伏于林間的三部百戶借助林間掩護向前以戰場平行的位置推進。
敵軍黔驢技窮,火炮、鐵炮、弓矢,都未能對他的部隊造成可觀殺傷,倒是敵軍將領顯然還在慌亂之中,也因從城中跑至戰場的兵力持續增援,來不及看出究竟減員多少——他看著呢,敵軍雖未潰散,但已有一個百人隊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更有兩個百人隊已無力再戰。
即使如此,四個由足輕武士混編的百人隊依舊踏著大步,迎著鴛鴦陣后時不時高高抬起的鳥銃散射推進至陣前,大片長短不一的竹槍、穗槍齊齊擺下,在雙方距離最后幾步中試探幾下,呼喝聲中大踏步沖鋒而來。
短兵相接!
嘭嘭嘭。
各式長槍滿懷期待地朝能在百步外擋住鐵炮的蒙鐵皮長牌捅去,你以為上面那是長槍捅在大盾上的聲音?
不存在的。
別管是不那么堅固的竹槍還是有長有短的穗槍,甚至造型詭異的十文字、片鐮與威力強大的薙刀,面對鴛鴦陣都有一個非常尷尬的問題。
它們都有點短。
龍造寺家足輕使用最多的兵器就是槍,這些長槍的長度普遍在一間至兩間半不等,兩間一丈,最長在四米五,這已經是很可怕的長度了,足輕舉在手上從槍穗到大腿都在顫抖。
而他們面對的,是戚氏精心為他們挑選的鐵頭大狼筅,桿長五米,狼筅頭依照使用者氣力挑選一到二尺,故長五米二至五米六不等。
這幫鴛鴦陣里挑選的力士躲在長牌后從縫隙把大狼筅戳出去,左右揮舞上下翻動,上面嘭嘭嘭的聲音是足輕因懼怕狼筅刃刺爭相躲避而摔倒的聲音。
這玩意也很沉,明制七斤半,合將近十斤,重心也不穩。這就造成初次短兵相接是兩撥顫抖者之間的戰斗,能精準地把敵人戳翻對雙方來說都不可能,看的就是誰更長。
百武賢兼是想再創勇武威名,持太刀沖進去的,他很清楚不沖出一個缺口,他的部下根本不能殺入敵陣。
憑借靈活身法躲過胡亂掃蕩的狼筅,接著頗顯狼狽地閃避來自長牌后兩桿長槍的戳刺,百武賢兼大喝一聲舉刀迸躍出去,逼入長牌大盾近前,兇狠地撞擊在大盾上,直將其后盾手裝得踉蹌倒退半步。
還來不及沖入一閃而逝的缺口,就見刀光閃爍間長牌兩側缺口兩個提藤牌的刀手翻滾而出,抬刀劈頭裹腦地斬下。
寒毛根根豎起驚駭之下哪里還顧得上沖殺,接連閃避堪堪躲過刀劈,不料被兩桿長槍先后掃過腳踝與頭頂,直將人掃倒下去,憑借精悍武技向后滾出,卻剛好滾到狼筅上。
一陣掛刺鎧甲的聲音里,百武賢兼狼嚎著打滾竄回陣中,撿回一條性命。
高價購來明國彩緞縫制的內衫被掛出道道傷痕,露出內里血肉;視若性命的大鎧武具因縫接甲片的繩子被割斷甲片散了一地,兜還戴在頭上就是被敲得有點暈,穿馬上沓草毛皮鞋子的腳踝也被抽得生疼。
他清楚地看見,原本該在他頭盔上金光閃閃的兜前立此時正掛在那桿給他帶來巨大痛楚的狼筅上,隨大盾后看不見人影的力士手臂起伏有規則地顫動,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