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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庫存

  孟養宣慰司的百姓從西向東,跨過孟夏河穿深箐峽,攜家帶口滇馬背上馱行李向云南永昌府境內逃難。

  “這都是我孟養軍將士家眷妻兒,老人都去山林里了,我不知道這場仗會打多久,但我會為朝廷盡忠,把莽應龍攔在神護關西。”

  思古生得骨骼較常人高大,此時著象皮鑲鐵鎧更顯威武,此時跨坐一匹矮小滇馬身上,曲著腿那雙光著的大腳板都快挨到地上,橫握兵器指向西面,回首看向迎接百姓的楊應龍道:“不過想請楊宣慰使幫個忙。”

  一方水土一方人,馬也是如此,滇馬偏矮,比北馬矮上近尺,賣相自然不夠好看,若在別的地方恐怕當不得健馬,但在云南,這是最好的馬,就算拿安達盧西亞,都不換。

  再險的山道、再難行的密林,吃苦耐勞的滇馬馱重物吃苦耐勞,都能如履平地。

  從孟養向神護關走這條路,進峽谷以來山道蜿蜒層巒險峰,這些路就算讓楊應龍用兩條腿走他都心慌,但交給滇馬卻放心的很,小馬兒一顛一顛,行上數十里路都不必歇息。

  楊應龍的眼神一直在思古的兵器上轉悠,這邊民風有異,思古的鎧甲、光腳騎馬的習慣都足矣令他側目,但最特別的還是思古掌中短矛。

  矛不過六尺,并不算長,這個長度在西南山林密布的地帶步騎皆宜,但矛鋒很長,鋒耳上像古代禮器般掛一男一女俘虜小鐵人,矛攥則是一顆小鐵瓜。

  注意到楊應龍的眼神,思古笑笑,道:“西南穿鐵甲穿山入林行動不便,而且太貴,故多皮甲,牛皮犀皮象皮,浸油刀砍不破,唯矛可刺破。”

  “矛鋒長,是為殺象。”

  楊應龍點點頭,心想這思古倒是真有武將的模樣,這年月土司里愿意給自己兵器下打功夫的可不多了,大多數購來寶刀幾口擱在家里放著,誰還會親自上陣呢?

  顯然孟養土司思古算一個。

  “兄長有什么需要,但請說來。”

  楊應龍還沒告訴思古云南巡撫不讓他援軍的事,正是心中有愧,聽到思古有請求,正中下懷,連忙露出認真的傾聽之色。

  “我聽說隴川反叛后,沐莊的匠人都逃到永昌府,我想讓戶臘撒的沐莊軍匠給我打一百口刺刀,不知能否求到。”

  “戶臘撒,刺刀?”

  沐莊楊應龍知道,黔國公沐氏私產,離騰沖不遠,修工事時還應沐莊管事的請求,在沐莊左近西面要道關卡修了兩座炮臺射臺。

  但戶臘撒他真不知道是什么,倒是刺刀他知道,詫異地問道:“沐莊還造銃刺?”

  找什么沐莊買,找老子姐夫啊!

  那才是造銃刺的專業戶,塞的卡的一體的,什么沒有!

  “銃,銃刺?我連銃都沒有,要什么銃刺。是刺刀,不要平頭砍刀,雙手腰刀開反刃,沐莊下戶撒、臘撒兩座寨子的刀匠做刀最好。”

  思古聽著楊應龍說什么銃刺訕笑一聲,道:“如果能有一百口好刀,沖突之際殺出,定能大破莽應龍前軍。”

  “國公府的刀,恐怕不好要,何況現在讓他們打也來不及,我手里有南洋軍府軍器局造刀,不比最好的苗刀、多半也不比你說的戶臘撒刀里最好的寶刀,

  但我能給你一千口。”

  楊應龍口中的苗刀,不是戚繼光改良刀型因像禾苗定名苗刀的苗,而是他麾下苗人使用的刀,和官府造刀差別很大,因為他們不會灌鋼法、也缺少包鋼嵌鋼等節約好料降低成本的技藝,依舊使用古法百煉。

  部分質量更好、但打造更難、產量少之又少、造價更加高昂。

  “一,一千口?”

  思古覺得楊應龍在吹牛,那不是矛頭,鐵矛頭孟養自己就能造出幾千上萬只,但刀可不一樣,整個孟養亂七八糟各種刀算一起才上千口。

  都是土司,他播州的楊應龍就能揮手拿出一千口送人?

  “我姐夫是南洋軍府都督,這次朝廷調派,他派人給我運來三千口刀,我就帶了三千播州軍,可以勻孟養一千口,都是朝廷最新的嵌鋼技藝打造的官軍制式腰刀。”

  孟養軍的老婆孩子都送到楊應龍手上,這會他對孟養土司絕對放心,道:“軍府的調令還未發出,楊某最多只能幫孟養照顧家眷,半月之后緬甸先頭兵馬之戰,除非你退到神護關,否則我不能出兵幫你。”

  “無妨,只要朝廷助我,我思古不怕他莽應龍!”

  二人隨著大隊人馬逶迤前行邊走邊說,思古抬矛挑開道途林木伸出的枝椏,對楊應龍道:“他大軍來襲,但道路南行,先頭軍兵不會太多,只要他后續兵馬趕到時朝廷援軍能來,哪怕兩個月我也能守得住。”

  思古心還挺大。

  “哈,你我脾性相投,放心,你要堅持不住就退到關口,哪怕調令不來,我也保你平安!”

  楊應龍心說易地而處,依他自己的心胸肯定就要恨上了,但思古非但不恨他,還好言寬慰,讓他拍手大悅,道:“除了腰刀,我再從軍備里給你調鎖環甲,輕便的好東西,也給你千副!”

  這對思古來說就是意外之喜了,大戰將臨,武備多少都不嫌多,何況他的部下確實缺少鎧甲,他看著遠山感慨道:“我看出來了,都是宣慰司,在朝廷腹地,就是要比我等身居域外的宣慰司富貴的——誒,這關口,這關口?”

  這條路思古一生走了許多次,他在馬上揉揉眼睛,看著不遠處山道上隱于云海間的關隘,又揉揉眼睛,受到極大的驚嚇,道:“這關口不該在這兒啊!”

  “我剛修的,朝廷不讓我出兵,這是我能把關防向西挪到最遠的地方了,三十里。”

  兵器甲胄,順水人情贈給思古,楊應龍一點兒都不心疼,他很清楚自家姐夫為什么給他三千播州軍配備足夠武裝萬眾的軍械。

  他那個姐夫整天念叨著什么‘清庫存’‘新市場’,想靠播州軍這一戰,誘惑劉顯調來的四方衛軍營兵將官,讓他們派人去南洋軍府采買兵甲。

  這些過去南洋衛保證質量的兵器甲胄是初次換裝的老功臣,可畢竟現在廣東都已經是胸甲、鳥銃的天下了,廣西也換個差不多,眼看著就該輪到四川、貴州、云南了。

  一襲素衫公子模樣的楊應龍揚起馬鞭指指遠處山間關口,突然轉過頭對著思古若有所思:“對了,你說你沒銃。”

  下一刻,滇馬背上,小土司半斜著身子擠眉弄眼,用四百年后敞開大衣滿身光盤的語氣問出一句。

  “要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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