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的議和使者跨過重重阻礙抵達莫敬典大營,遞交陳沐‘仰慕其忠義’而停戰的書信。
吃一塹長一智,明軍三路陷升龍的事讓每個人都知道殺陳沐使者是什么下場,因此使者受到妥善的照顧。
而且也許是從軍事角度出發,不希望被陳沐摸到莫敬典軍輜重底細,使者被允許從琳瑯滿目的‘軍糧’中挑選自己想吃的東西,吃了兩大碗米粉才回來。
使者回來第二天,兩支千人隊先后馳擊至山南道,撐門面的炮棚與戰壕旗軍依然裝備火器,給予其先遣千人隊迎頭痛擊,遠釣在后的千人隊根本來不及支援,前軍就被擊潰。
邵廷達親領麾下五百刀斧手自戰壕后追出二里,收攏前陣潰軍的后軍主將重整陣勢后冒雨殺出個回馬槍,給窮追猛打的邵廷達打了個措手不及。
兩相對陣,互相撂下幾十人,莫軍再度被擊潰,又被邵廷達追了三里,一直打到河邊,莽蟲這才吹著嗩吶調頭撿回傷兵,割了二百七十七只右耳,陣亡十二人。
莫軍傷兵躺在戰場上,等莽虎軍回去都修成正果變了耳朵精,莽虎軍的傷兵道行不夠,撿回來把傷養養還得當人。
邵廷達一戰打出威風,全靠刀斧作出這種戰果,可比林滿爵在關島打得還好,帶兵一回營地便興沖沖地找上陳沐,吹鼓道:“沐哥,現在咱大軍殺過去,能把他十萬殺潰!”
“歇歇吧,莫敬典也沒十萬人了,他能剩九萬,約束部下的本事就比我高,哪怕還剩七萬,也可稱得上是良將了。呵,十萬?”
陳沐擺手笑道:“不可能!”
“傷兵安置好了?”戰報已由早先飛奔回來的傳令兵報過,陳沐比劃著鄧子龍、張世爵等人對邵廷達夸獎道:“打得很好。都等著你回來呢,說說吧,怎么打的?”
這仗讓陳沐也覺得神奇,那兩個千人隊潰歸潰,但火炮與戰壕銃手并未殺多少人,早先潰走至少一千九,邵廷達五百刀斧手殺出去,要是一路追擊打出這個戰果不奇怪。
人家都回頭與他狠作一陣了,還死這么多,就很奇怪了。
“我說真的,現在過去真能把莫敬典大軍殺敗。”邵廷達臉上少有的認真,甚至還帶著點少見的忌憚,道:“那幫猢猻見俺沒了火器,圍殺過來兇悍得很,轉眼就把陣形殺散。”
“不過我們散,他想殺我陣勢也要散,一散他們就輸了。”
邵廷達說得挺認真,但涉及到戰局細節,他一時間又有些詞窮,道:“俺也不知咋回事,興許是下雨,旌旗看不見、鑼鼓傳不遠,那臨近喊叫離得稍遠了就要被雨聲遮蔽。”
“他們一散便沒了陣勢,咱的小旗、旗副卻能聚起左右,或行三才或行四象,三四人合擊其散亂數人,就是稍有所散,也會被別的旗官攏住。”
“沒過多會,俺的陣就成了兩個大陣,都不必發號施令,就將他們再擊潰,直至殺到河岸邊,都瞧見大營了。”邵廷達說著張手一拍胸口,玩笑道:“哥哥什么都不必說,知道是咱作戰奮勇當先壯了士卒氣勢。”
“下次作戰,弟弟還打頭陣,管殺他個有來無回!”
陳沐拍手大笑,指著莽蟲對鄧子龍說道:“瞧瞧,什么叫天下第一兵技巧?憨將戰無不勝!”
邵廷達聽見陳沐這笑話也不以為意,攏手抱臂一屁股落椅子上,鐵臂縛砰砰響,對一旁咧嘴大笑的婁奇邁道:“嘿,你這丑鬼還笑我,我只當大帥說的是悍將!”
婁奇邁就不吃他這套,他說他的,人家接著笑人家的。
要么黃德祥也笑,邵廷達就沒搭理呢,他跟婁奇邁在一塊時間長,早年婁奇邁還是小旗卒時就交上鼻子入了這小團伙,早習慣莽蟲說話這性子了。
“對,就是悍將,我不但有悍將軍能宰了他們,還有丑將軍震懾他們,戰局不利我還有挨銃不死的硬將軍,誰能打得過我,嗯?”
陳沐高聲大笑,硬將軍說的是黃德祥,南洋軍初次南下,搶奪西班牙圣巴布洛號大帆船那一仗,率眾跳戰奪船的黃德祥被火繩槍打中都沒死,震斷骨頭在班詩蘭城躺了仨月又是一條好漢。
硬得很。
“大帥你也硬!”黃德祥表情恭維語氣真誠地揭短道:“廣州府南門下,中銃還領軍作戰大破賊兵,更硬!”
一提這事,即使數年之后陳沐還是覺得胳膊疼,他擺手止住談笑,慎重對諸將提醒道:“吃了這次虧,莫敬典應當不會再向東派兵了,但也不可松懈。”
“駐營的旗軍要注意安全,按以往臺風來看,還會再持續幾日,但山南道的哨兵也不可少,輪防到戰壕炮棚守備的將領務必不得松懈。”
“每日三班,每班三旗,刮風太大了,結伴巡邏萬事小心,其他人沒事就加固營寨,沒事不要在營中四處走動,昨日已經被飛木砸傷幾個旗軍,再多些人比莽蟲打一仗死的還多!”
眾將紛紛抱拳應下,鄧子龍問道:“莫敬典真會議和?國破家亡生死大仇,他家是亡了可家族還在,他是忠臣,可皇帝已進廣西;他是奸臣,此時正好攻下清化篡位。”
“人就是如此,你眼見著面前條條大路任你闖,可其實殊途同歸沒得選。”
“我要是他,肯定也要和明軍斗到底,但眼下打不過,保全宗族保全國力的機會只有這一條路,那就只能暫時服軟,先把更軟的清化拿下以謀后路,畢竟大丈夫能屈能縮!”
陳沐說笑一句,這才正色道:“他也有可能咽不下這口氣,不與我議和,即便這樣,再戰也是雨停后話,借助大雨,我等也能輕松幾日,幾日后俞將軍的援軍就來了。”
“安南沒什么好擔心的,其實我更擔心緬甸,莽應龍才是個狠角色,應龍出關了。”
提到小舅子,陳沐也不免像兄長一樣擔憂,道:“上午騎著滇馬的播州武士給我送信,我都不知道他怎么過來的,說俞帥兵馬被河攔住,晚幾日才能到,應龍出兵孟養了。”
“本來沒什么好擔心的,可那小子把遺書給我寄來了,說他播州軍三千封遺書都送回播州,他的身后事得讓我做主,遭遇不測就讓我放兆龍回去暫代土司,等我那一歲外甥朝棟成人,再讓兆龍傳位給朝棟。”
“上陣不能每個人都抱必死之心,應龍在我這也就能當個旗卒,士卒報必死之心,將帥要想著把這些人的命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一命抵一命,拿敵人的命去換。”
陳沐抬手抹了把臉,道:“等這仗打完,咱也進緬甸,你們幫我好好教教我家小舅子,仗,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