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越向北,炮聲越密。
于行家而言,岸上石塞打放什么炮,耳朵一聽就能聽出個差不離。
毫無疑問,南洋軍府旗官八成皆是玩炮的行家,這幫人在講武堂兩年半的時間里用得最多就是大明現有各式火炮,而玩慣了大明七成炮,出海就沒什么炮是他們不認識的。
打放到二里外的火炮只能算是開胃菜,這座葡人為莽應龍修筑的要塞真正火力,還要看四五百步。
葡萄牙人對緬甸的影響才哪兒到哪,那混著宋元與葡人工藝及本土佛教風格的女墻上,架設最多的還是明炮。
石岐船隊逼近海岸四百步,要塞上可謂百花齊放,一時間硝煙彌漫炮聲陣陣,上百門各式火炮全力轟擊,將沿海打得好似天降冰雹,大片浪花濺在船頭。
明炮分兩個階段,無佛朗機與有佛朗機,沒佛朗機的時代是大量本土炮,以洪武年間火炮數量最多,流入周邊各國最多的也是這種,像毒虎、虎蹲、碗口、發熕、大將軍、二將軍、三將軍,既有稀奇古怪的毒炮,也有勢大炮沉的將軍。
但因成炮年份大多過早,這批火炮在形制上多少有些缺憾,或炮壁過薄易炸膛、或炮身過厚浪費料,很難說十全十美。
待嘉靖年間戰爭交流使國朝大量制造佛朗機,佛朗機的出現并不稀奇,就像后來的紅夷炮一樣,其為明朝帶來的造炮工藝上的關竅并非是一門炮或一種形式,而是在設計上完全不同的角度,給明人開了天窗。
至此明炮進入萬物皆可佛朗機的時代。
石岐瞇起眼來,右手小旗招展,二十五條戰艦在海面上向右轉舵一字排開,緩緩游曳中將船炮林立的猙獰左舷面向要塞。
一個將軍一個風格,陳沐喜好在四五百步游曳發炮,石岐則喜好更加保險的三百步,因此現在并非是他眼中的最佳射程,不過也只能如此了。
炮彈尖嘯中擊中船首,帶出嵌入船體木渣碎裂的聲音,更有如雨彈丸潑灑在船前百步之中,石岐很清楚那是百子炮與虎蹲噴射散子的威勢,這個距離船上旗軍已有被敵炮命中的可能,但直射大多會被船舷架設的大牌擋住。
強弩之末,不能入魯縞;沖風之衰,不能起毛羽。
再向前就不一樣了,拋射而來的彈丸會越過船板打到旗軍。
又是一陣炮彈轟擊在船板上的聲音,伴著噗噗聲,散子大多被舷板擋住,也有驚呼中大個炮彈轟碎大牌直滾落于甲板,碗口炮這種射大彈的火炮在這個距離什么都擋不住,除非打到厚逾一尺的船板。
“左舷炮校正!”
一座座船用炮架在甲板上被炮手吃力地推動,炮上鐵絞盤與陸用野戰炮架相同,可上下調節不可左右移動,方木炮架前有木輪后無輪,要想左右移動則需炮手抬起尾部拖動推移,甚為吃力。
香山新會一帶船廠正在制作的新船甲板正在使用甲板木軌,來預設火炮移動角度,以此來抵消后座與減少挪動難度。
但邵廷達這種老派將軍的座艦顯然不會過早使用那種構造。
情況比石岐想象中要好得多,他 立在艉樓咬緊牙關,海戰將領就這點不好,操典上寫得清清楚楚,不論何時,即使船要沉了,船上主將也要以無懼無畏的姿態站著,站到敵艦沉沒或被飛來炮彈砸死。
將領站著,旗官也要站著,旗官站著,才能在旗軍被炮戰交火嚇得慢甲板匍匐亂竄時給予斥責并把他們捉回戰斗位置。
三岔河口一座石寨、海灣地七座炮樓,只有近百門大小火炮。
其中能在這個距離殺傷他部下的火炮少之又少,其實這個火炮數量絕對稱不上少,它比大明北疆長城沿線五十里防線的火炮還要多些,只是對上南洋軍的戰船,火炮不論大小還是數量,都不夠看。
硬挨兩輪炮火洗禮的船隊終于擺好陣形校準炮位,當令旗麾下,將軍座艦左舷十四位鎮朔將軍發出怒吼。
“放!”
立在船首的小旗官揮下佩刀,從前到后火炮轟鳴,在海上爆出大片硝煙,緊跟著二十四艘大小戰艦,舷炮大則鎮朔將軍、小為二斤炮,多則十二門、少則五門齊齊發炮,近二百門火炮先后炸響的巨大聲音蓋過一切,全重七百六十斤炮彈聲如雷霆,呼嘯砸向要塞。
一時間要塞女墻石屑紛飛,肉眼可見要塞旌旗半數被炮彈似秋風掃落葉般折斷,城上軍兵到處亂竄,匆忙間轟出火炮竟少近半。
這座防衛海盜的要塞,炮戰并非他們的對手,僅一輪齊射便被炮火壓制,石岐當即下令船隊分為兩陣,左右交替輪射。
端著望遠鏡的鄧子龍在后方看得清楚,白古要塞的炮火聲勢很足,但能打破石岐船隊,即使是最小二百料鯊船的船板,都要靠瞎貓碰上死耗子。
相同的是,石岐船隊火炮聲勢滔天,但這一輪齊射能打破石墻的也沒幾炮,殺傷敵軍的就更少了,他撇嘴說出一句:“僅僅壓制,殺傷敵軍恐無三十之數。”
但這就夠了,石岐船隊的使命本就是騷擾與壓制,只要能讓敵軍岸防火炮近半熄火,炮火不密集,便能讓奪取石寨的敢死旗軍沖上海岸。
“還要有更大的火炮才行啊,記下來,回去就報于陳帥,要鑄更大的炮,摧垮石寨。”
說著,羽音鼓聲轟隆,赤海艦所率中軍向前推進加入炮戰,同時亦命邵廷達部敢死在炮聲間隙乘福船沖擊石寨。
大福船乘風破浪,在石岐陣后分作三隊,三艘福船一隊,分別自戰場左、中、右向前推進,轉瞬間邵廷達所乘福船便與自己的座艦齊平。
錯船之際,扣上黃銅神覆面甲的邵廷達揚左手高舉著一捆竹筒,揚起右手向前揮去。
接著莽虎將軍將插著捻子的竹筒拋給養兒,抽出腰間戰刀,高呼道:“準備登陸,掀翻這座石頭城!”
福船刀斧手士氣旺盛,不過敵軍也是早有準備,幾艘緬甸大船自三岔河道緩緩駛出,船尾流出大片火油,迎石岐船隊沖鋒而來,雖半途便被船炮擊碎,但此時邵廷達面前沿海到處處漂浮著火油。
接著,要塞上丟出幾支火把。
海上焰火,燒爆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