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攝津國,石山地方,本愿寺。
作為擁有強大勢力的本愿寺宗主,顯如這個名字在日本的意義正如陳沐在大明一般,意味著升官發財。
盡管他只是個和尚,卻是擁有天下最多信徒、信徒最多獻金,巨額獻金在本愿寺顯如的正確運用下,結交公卿權貴。
不論是細川晴元那樣的強勢大名、天臺宗那樣的佛教名門、還是做過關白的近衛前久,都與本愿寺顯如有很深的關系,比方說他們一個需要錢來生活,而另一個錢多得不知該往哪花。
除了花錢,顯如在掙錢上也與陳沐有幾分相似,比方說此前數年里,只要海商能為南洋攥取利益,那么濠鏡就是難得的海貿避稅良港,當一個地區擁有這種特質,就會像磁石般吸入周圍大多數財富。
在日本王京附近,一個富貴的村莊只要能想辦法請顯如在當地安排代理坊主,坊主會帶著由信濃、尾張守護簽發下稅賦雜役免除的文書到來,當地上至領主下至農民,都能得到如此特權——這樣的和尚,誰不喜歡?
就連窮到沒錢開辦登基大典的天皇都因顯如贊助而順利登基。
過去的信濃、尾張守護很喜歡他,因此石山本愿寺御坊外興建八座寺町,良好的海港使這里快速繁榮起來,但現在自稱信濃、尾張守護的織田信長很不喜歡他。
尤其在第,可能織田信長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向本愿寺索要錢財了,總之索要失敗,并為得到同外商貿易的優良海港,雙方開戰了。
本愿寺御坊靠海的三重櫓上,窗旁身著僧衣的顯如雙手合十,目光望向海面向身旁侍立的武士們抱怨著。
“信長為何不愿停戰,他索要石山難道不是為得到南蠻人的鐵炮?如今海上已經沒有南蠻人了,他還要繼續打下去,五年了。難道他還看不出來,我們只是籠城什么都不做就守了五年么?佛祖還能讓我等再守五年!”
身旁侍立的武士身著黑甲,頭戴袈裟佩掛佛珠,名為下間賴廉,是本愿寺的坊主,在織田對本愿寺的圍攻中一度擔任總大將,他瞪著眼睛抿著嘴,舌頭在唇邊轉了一圈,尷尬地揉揉眼睛望向海面。
顯如確實沒做什么,他寫信召集信徒,寫信聯合各地,兜轉在寺町為那些堅信與佛敵作戰殉道而死更容易取得極樂往生的信徒鼓舞士氣,除此之外顯如確實除了籠城什么都沒做。
都是他們這些坊主與各地奔赴趕來的信徒阻攔織田軍,不過事實也確實像顯如說的那個樣子,不集中力量,信長根本到不了本愿寺城下,而現在的局勢,集中力量對付本愿寺顯然是不可能的。
“信長公非是為鐵炮,海外有無南蠻人于他毫無分別,門主給了他多少錢支援作戰,五千貫、五千貫、又是五千貫,信長公要支配大阪。”
“他要控制奈良、堺與京都,從淀、鳥羽到大坂城的入口,都可乘船直達,這里據四方之要地,北有賀茂川、白川、桂川、淀川、宇治川這些大河,二三里之內,還有中津川、吹田川、江口川、神崎川流,本寺可造渡明船,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
說著,下間賴廉撇撇嘴道:“或許他已經不想要渡明船了。”
在二人閑聊間,木津川集結出成群結隊的近海戰船,百余條插各色陣旗的大小戰船槳帆齊用,快速駛向大阪灣,出川口后即尋找合適的海上戰斗隊形。
與此同時,木津川南岸,一隊隊武士與足輕結合的部隊向津口集結,統率農夫修筑防務。
相距過遠,在本愿寺御坊三重櫓上看不清領軍之人,但金色木瓜紋在遠距離也擁有超乎尋常的辨識度。
下間賴廉自三重櫓探出身子,瞇起眼睛遠遠瞭望著,回首道:“是織田,他們沿岸修造工事,為海戰中彌補對抗明船羽箭疲憊的劣勢,想要以海陸其攻的手段封鎖大阪灣,并隔斷木津砦與石山的聯系,斷我補給。”
木津砦在木津川另一邊,由本愿寺坊主鎮守,不拔除僧侶在攝津國的一座座據點,織田無法大規模圍困石山。
“織田的船來了,明國的戰船也就不遠了。”本愿寺顯如兩手在胸前捻著念珠,神色如常地望著海面,竟然還有心思發出感慨:“盛極一時的毛利,就敗在這些明船手中,就讓他們打吧,我們不必出戰。”
“不出戰?等明船來戰,我們在穢田城的一向一揆順勢進攻住吉,就能全力奪取港口!”
“所以呢?”
顯如嘆了口氣,口中念出一句南無阿彌陀佛,道:“織田是佛敵,毛利不是,毛利氏衰弱,明國將軍依然給我們運糧,是寄望我們幫他拖住織田,并且由他控制日本貿易。”
“他們控制長崎、博多、出云,如再取得大阪、堺,明國戰船便可直抵京都。”
控制貿易啊朋友,直抵京都啊朋友!
顯如瞪圓眼睛看著下間賴廉:“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下間賴廉眨眨眼,大光頭锃光瓦亮:“明軍逐走信長公,法主上洛?”
我一出家人上什么洛!
信長上洛之前小僧可是整天在京都大搖大擺走來走去沒人管啊!
“上洛,怕是明軍上洛,明國以勤王討逆詔聚關西諸侯以用,唯信長公不服結兵以抗,信長要絕我宗門,小僧自要招攬天下信徒與之相拒,以期換人掌控京畿。”顯如微微撇嘴,露出些許不甘道:“這場海戰,不論誰贏,小僧皆心有不甘……可惜了輝元公!”
京畿之地的人至今不知為何曾強盛一時的毛利氏會在決戰中被區區數千明軍截斷退路,更不知大友氏是如何將勢力擴張至山陽道,風云轉瞬變幻的戰國時代,因明國的加入而愈加混亂起來。
漫無邊際的海上,小早、關船相結的戰船自瀨戶內海呼嘯而來,在天海之間連成龐大陰影,關船上沉重的明國戰鼓被擂響,舞者穗槍打刀的倭寇高聲應和,聲勢震天。
船分五隊,自海上排兵布陣,五艘帆書漢文的龐大戰艦自陰影中來,破浪突出橫于陣前。
海的另一側,奉命封鎖大阪灣的織田水軍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