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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分田

  所謂五公五民,是田地收成二稅一的意思,當然這并非定例,五公五民是常規操作,稍狠點心六公四民的也有不少。

  也有不一樣的,比方說還有武田氏內憂外患時信虎施行的八公二民,或者北條家為平定關東制定的善政四公六民。

  不過百姓要想活得最好,還是要在被稱作殘暴魔王的織田信長領地中,在織田氏種地是一公二民。

  比善政還善政,在戰國環境下,這是可以被當成堯舜來推崇的絕對善政。

  并非日本的百姓忍耐力比較強,而是人活不下去的時候忍耐力都強,三國時期曹操的屯田為他打下稱霸北方的基礎,稅率與戰國時代的日本差不多,自己有牛的百姓耕作四公六民,用官府牛的百姓耕作則六公四民。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政。

  陳八智也在施行非常之政,他把三府土地收歸明國所有,土地上的一切,田地、獵場、林場、礦山、漁場,統統都被重新丈量并手握分配權力,分配后的田地稅率對照大明,三十稅一。

  他們分到的土地很少,但哪怕只得到和過去一樣的土地,當種出糧食后他們的收獲就能比過去高出近一倍。

  而究竟能被賞賜種植多少水田的權力,取決于他們能為陳八智在伐木、挖礦、捕魚、采蜜上付出多少。

  三府并非沒有造反的先例,自從有一個村的農民心驚膽戰地跪在山吹城下,向明國將軍自告他們因聽說武士老爺密謀動員農兵,然后就被農兵用竹槍頂進糞池里淹死,請求責罰得到赦免后,再沒有聽說誰會造反了。

  常年軍爭讓武士階層不畏死亡,許多人一生的理想就為取得配得上自己家名的死法,在同各地武士為數不多的交戰中,八郎見到最詭異情況的莫過于當敵人以一種不是那么體面的方式戰敗,他們當中地位高貴者有時會逃離戰場。

  但不會逃太遠,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把自己干掉,然后讓手下帶著自己的腦袋逃跑。

  而他們的百姓也一樣,有些人為了吃上一口白米飯自愿扛起竹槍。

  陳八智在寫給陳沐的報告中提及這幾件事,畢竟被大鵝攆著滿街跑都不愿意跟陳九經一起讀書,所以他的行文類于其父,簡單直白有時候像個哲學家。

  在信里,他是這么寫的:“大明有許多活明白的人,他們想的是怎么活,大多人也都能決定自己怎么活,但他們還是不及倭人獲得明白。許多倭人一生下來都就明白一件事——人生下來是要死的,而且很快,只有很厲害的人才能選擇在哪死和怎么死。”

  如果在大明挑十個人有兩個不畏死亡,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陳八智至少能找個五個!

  但不是每個不怕死的人都能接受淹沒在無邊的大糞里窒息。

  “總有一天我會把這屋門拆了!”

  陳八智正像個漢朝人般跪坐席上伏案向陳沐書寫自己宏大計劃,就聽見隔間傳來會客廳門被拉開的聲音,聽嗓音是陳璘的兒子陳九經——也許整個國家敢在自己的城堡里大呼小叫的只有王如龍與這個義兄弟,而王如龍更喜歡睡在軍營里。

  他擱下筆轉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盤起腿揉著裹在寬棉襪里的腳丫,在鼻間嗅了嗅,嫌棄地挪開手挑著眉毛讓屋角坐著小板凳的親信把門拉開,道:“明天去山下找個木匠,打副高點的桌案,能坐凳子那種。”

  正說著,拉開的門后閃出渾身披掛濃眉大眼的陳九經,抱兜鍪揉腦袋發牢騷道:“里頭挺高,門框五尺,四尺往上都得矮身,他們也沒這么低啊!”

  “這是為了謙卑,進門都要低頭,我覺得是這樣。”

  陳九經剛一屁股坐下,就見陳八智往前挪挪,手把著他的肩膀,熱情洋溢地問道:“怎么樣兄弟,有人愿意出仕么?”

  他根本不知道他兄弟的手在鐵臂縛下的皮料上蹭著,可使勁了。

  “放心,這趟出去收獲不少,擊敗毛利設立三府讓許多武家成了浪人,先前能雇傭他們的豪族與國人也都沒了財源,謀逆又不敢。”

  陳九經說著頗為夸張地抬手從左揮到右,越發興高采烈道:“每個村落的小廟里,過去這些狡猾的農夫向商賈借貸,換不起便聚集在廟里請武家發布免除債務的德政令,不發就全都逃進山里,拉著武家和他們一起餓死,現在他們壯了膽兒,到處是握著竹槍的農兵,不讓武士進村,有人去說服他們便會被打出來。”

  “你這分土地三十稅一真是絕了,那些武家要養兵養武士,沒人能收這么低的田稅。”說著,陳九經左拳砸右掌道:“不能降稅,就無法拉攏人數最多的百姓,他們別無選擇,不少成為浪人的武士想去其他大名的土地上討生活,可他們連家門都出不去!”

  陳八智裂開嘴笑了,日本沒有大城,沒有大明那樣的城池,百姓都住在城外,他們的民居把領主武士的城砦一團團圈住,別說百姓不讓他們走,就算讓他們走,在這遍地襲擊落單武士的落人狩盛行的時代,又有多少人敢出去亂跑呢?

  大名、武士、國人、豪族、農民之間的統屬關系,被一紙分田降稅令打破,這就好像做買賣拼低價,別人都有生產成本,可他沒有——他的兵,吃的是南洋軍府海運的糧。

  “這個時候,我們拿出招募令,那些失去主家的武士、進退遲疑的豪族自己就送上門來。”

  說著,陳九經拍拍手,對屋外喊道:“送進來!”

  木門拉開,武弁捧著漆盤盛十余疊長折子進來放在陳八智腳下,陳九經驕傲道:“這段時間,我說服了石府三家國人眾、二十七姓豪族、四百余名浪人,除此之外,百姓中有更多久經戰陣的老卒希望加入軍隊——只要我們能依照法令,授予他們家里田地。”

  陳八智的表情起初還非常欣喜,接著喜色凝在臉上,問道:“那一共是多少人,單單武士。”

  “一千二百三十六,這還只是石見府,他們隨后會先至四縣登記,然后聽從命令整編成軍,都有自己的兵器,不少人還有甲胄,我們只要出糧分地,等消息傳開,還有兩府……”

  陳八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起初他只是想招募一支五六百人的家兵隊,用這些生來習武又悍不畏死的家伙組成跳蕩隊,可眼下的情況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樣,他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來。

  本以為會逃往別處一些人呢。

  “等消息傳開,三府的賦稅根本養不起這么多武士,從南洋運來輜重是有數的……”

  陳八智緩緩搖頭,三府的木材、蜂蜜、鉛與錫都還沒被海商拉回大明,照這個趨勢,他可能會招募到三千人,那剩余的輜重就未必夠用到下次船運。

  “那就少招點?”

  “不,有本事的人越多越好!”

  “快,想一下,怎么能弄到糧食,歸順我們的將軍,有沒有……”

  陳八智像個守才奴,胳膊肘撐著大腿,身子向義兄弟那邊斜過去,伸出手去大拇指搓著食指:“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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