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阿拉伯海上,一群飄揚渡海的東亞海盜找到一座島嶼,并將島嶼作為其拓展事業的基地,大興土木。
潮濕而炎熱的空氣炙烤著這的一切,蒸騰而起的熱氣讓林鳳從窗子向遠方海岸上勞作的人們望去,目力所過之處都微微扭曲。
“林佬,海圖測距并非難事,只不過要請以將軍航行圖,就是船長的記錄給我,我能將西大城與獅子國連至一處,并測出距離。”
林鳳眼前立著一個年輕人,留著一頭與明人不同的利落短發,眉目清秀端正,只不過額角帶著燒傷的疤痕破了相,下身長褲向上卷至膝蓋,腰間用倭人佩刀的粗布腰圍卡著一柄短手銃,上身單穿一件西洋人的白色襯衣,能看出健美的身體輪廓。
林鳳沒有直接答應,皺眉道:“我記得你,叫楊七,是莊公船上的炮隊長——怎么,你還會測海圖,什么時候倭人也會這個技術了?”
三五百里的測算,他們這些海上討生活的海盜船長沒有不會的,但此次航行,尤其在同莫臥兒在孟加拉灣一戰后他們沒有再沿岸航行,距離、角度上的事,就不是他們這些海盜頭子能弄明白的了。
眼前這個楊七讓林鳳印象很深,這是個多才多藝的倭人,去年在鳳凰城加入到莊公麾下,打放鳥銃最為精絕,亦擅發炮擊敵,從未見他近身格斗,但看身板應當不差。
給林鳳印象深刻是因為在前些時候專門賞給他白銀三百兩——在與莫臥兒的戰事中,這個叫楊七的倭人曾操控重炮擊沉敵軍一條槳帆大船。
楊七并不答話,返身將屋門關上,引得一旁侍立的莊公將手落在腰間倭刀長柄,接著卻見楊七向二人拜下,抱拳道:“在下因被閩廣及南洋軍府通緝,不得已隱姓埋名,還望林佬、莊佬勿怪。”
莊公皺起眉頭,手未自刀柄松開:“閩廣、南洋軍府,你非日人?”
“在下本名楊策,世襲福州府鎮東衛百戶,為海軍講武堂一期戰船科天子門生,畢業后曾領呂宋左衛南千戶,隸邵指揮使軍中,參與平定緬甸宣慰司。”
林鳳抬起手來止住楊七,現在是楊策了,止住他繼續說下去的話頭,皺眉以審慎的目光將其從頭到腳看個干凈。
赤腳心用棉布行纏裹著一直纏到小腿肚上,大拇指與其余四指即使光著依然自然分開,是穿慣了草鞋木屐的倭子腳沒錯。
再看行纏與高高卷起的褲腿,既為涉水步行容易,也為保護腳心并防滑,這也是老練海寇必定知曉的技巧。
至于腰上纏著用作腰帶的厚布繩林鳳看不出什么特別,但倭寇浪人都興這樣帶刀,因為他們的刀大多沒法直接掛在腰間。
往上的襯衣是從葡夷那搶來的,領口還有沒洗凈的血跡,百戶出身的天子門生會穿這個?
更別說他還把頭發剃了,
莊公望向楊策的眼神非常失望,手掌依然握著刀柄,但稍稍放松警惕跪坐下去,道:“我等皆為海寇,你本不必借陳帥名號抬高自己,我是想讓你做船長的,又何必如此?”
在這個來自日本的海盜頭目看來,手下寄予厚望的炮手長在說謊。
作為大明帝國培養海軍的最高學府,每一名畢業生員都會依照成績分配至軍中,縱然有些官職未必適合他們,但絕不會有任何一個講武堂學員流浪在外,更別說跑到他們這些海盜手下了。
何況楊策所說,他被南洋軍府與閩廣兩省通緝——海軍講武堂學員是如今東洋大帥的心頭肉,那位連他們這些海盜與倭寇都能包容,有什么可能去下令通緝自己的學員?難不成他屠城了?
“千真萬確,在下遠離南洋才敢向二位首領坦白,即使再愚蠢也不至于在此事上造假,鎮東衛百戶的事但凡尋得明商一問便知。”
沒有意想中的驚慌,楊策輕輕搖頭,道:“在講武堂主修戰船,輔修火炮,兼習倭、西兩國番語,白古一戰,首級功十八、部下取首五百余,若能捱到戰功賞賜發下,鎮守緬甸的三衛指揮本該有我一個。”
“被通緝后,躲過同僚追殺,卻因戰時燒了頭發被沿海巡洋漁民當倭寇追捕,只好奪小船逃到唐民島,索性真扮了倭寇。”
聽他說到這,林鳳心里已信了三分,詫異并帶著好奇,探手問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教軍府同二省通緝?”
“鬼迷心竅,在馬六甲巡洋時收下兩名葡姬放一艘商船過關,商船上運了鎮朔將軍。”
“就因此事?”莊公比誰都知道楊策的才能,如果事情真像楊策所說,他足可勝過十門鎮朔將軍,“就因此事便遭二省通緝,陳帥、邵將軍,沒有為你作保?”
楊策緩緩搖頭,面露釋懷道:“高公初掌南洋,根本未給在下辯駁機會,依陳帥軍令嚴行正法,在下是第一個,誰求情都沒用,依罪押至軍府島銃斃,這才潛逃。”
林鳳卻沒有同莊公露出一樣惋惜神色,他只是抬掌問道:“那炮,可運出海關?”
楊策搖頭,真運出去他也不會被通緝了:“算算時間,在馬六甲礁石上已經風干了。”
“高拱辦你不冤。”
林阿鳳起身抬手大笑,拍手道:“他免除個禍患,林某也得一員大將,除了炮術、射術,你都會些什么,海軍講武堂都教些什么,跟我講講。”
“地理天象、地形測繪、筑城衛生、行軍輜重,自然還有兵法戰術兵器兵制,戰船構造、修船開船,都懂一些,除了倭刀,沒有在下不會用的兵器,眼下……”楊策說著頓了頓,再度抱拳道:“只要林佬下令,將西面探向非洲的船隊及我等航行過來的海圖、筆記讓我看過,至多三日,我能把獅子國所在及距離航線繪出。”
林阿鳳緩緩頷首,臉上甚至沒有一點意外,在他眼中陳沐無疑是神通廣大的,海軍講武堂與他而言是處處透著神秘,作為一期畢業生,楊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會超出他的預料,因為他對講武堂畢業生的預料根本沒有邊際。
他只是十分自然地問道:“之后呢,測出獅子國所在,你能幫我做什么?”
楊策抬手越過額頭輕輕攥了攥頭頂碎發,斟酌道:“攻陷……木骨都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