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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斬棘

  “有了走過一趟麻家港的熟手,后面就可以分派領航船了。”

  陳矩從北亞墨利加麻家港回還頭天只是在港口跟陳沐打了個照面,直接換乘河船去往京師內閣稟報述職。

  等他再回北洋軍府,陳沐這才有空跟他好好聊聊北亞墨利加的情況。

  半年有余的海上航行,尤其還是高寒地帶的航行讓過去儒雅的宦官陳矩面上多了風霜之色,橢圓而富態的鵝蛋臉也變得多有棱角,看上去疲憊非常。

  盡管回到北洋已歇息兩日,仍舊消不下厚重的黑眼圈。

  “遠航危險得很吶,咱爺們這次算是見識了,沒有熟悉海路的領航船真不行,回程在黑水靺鞨群島冰河,有大約千里逆風逆水還有海霧,可費了一番力氣。”

  “不過這條路近,擔憂出現意外,另派三條船南下走赤道北順風順水,這會估計還在海上,應當是到南洋軍府海域了。”

  半年多海上生涯讓陳矩開口自有一股老海員的自信,對陳沐道:“一年可派船兩隊,三四月一趟、七八月一趟,航程長短不同,等陳帥率東洋艦隊去往亞墨利加,咱們的補給船可以像過去西夷大船一樣。”

  說著,陳矩對侍從招手,長幅海圖繪卷鋪于桌案,西起大明東至亞墨利加沿岸,手掌覆蓋在海洋區域的三個大字上,對陳沐道:“陳帥請看,這是咱沿途繪制的海圖。”

  陳沐仔細看著繪畫精美并重新式制圖方法的海圖,圖上繪在北方繪有一條航線,還標注了航去回航的里程、風向、海流向,以及沿途遇到的海島。

  不過那仨字并非太平洋,而是滄溟宗。

  這幅海圖讓陳沐非常欣慰,正如他最初見到關元固制作出精美的胸甲一樣——他能帶來一定程度上技術的進步,但同樣經他的手,也會失去傳統中存在的美學美感。

  他直接參與制作的任何東西絕對好用,包括絕大多數分科而學的講武堂速成學員,軍事地圖就是軍事地圖、航行海圖就是航行海圖,但要說讓價值再高一點?沒可能。

  但陳矩不一樣,在他的船隊里,有足夠多接受分科專業教育的講武堂海軍將領,能彌補他制圖的短板,而陳矩本身則受過良好的教育,書畫功底、政治軍事都懂一些。

  陳沐抬手讓陳矩稍等,在桌案上挑挑揀揀,卻發現只有各式各樣粗細不同的炭筆,只好喊人奉上筆墨,揮毫在卷末寫上《陳麟岡滄海圖》,后記時間,萬歷丁丑仲春。

  麟岡是陳矩的號,陳沐還沒自大到往別人辛辛苦苦做的海圖上寫自己名字。

  擱下筆,他這才收斂衣袖對陳矩笑道:“如何,陳某的字,如今已不辱一覽了吧?這是我中國第一幅滄海圖,幾百年后,是要做國寶的。”

  陳沐的字確實不像過去傳聞中那么難看了,但也稱不上多俊美雄壯,無非是泛泛之輩,大約隨便一個秀才就要比他強些的,但至少不像少兒涂鴉了。

  畢竟他的主要精力不在讀書練字,哪個秀才在這件事上下的苦功夫都要比他多得多。

  “國寶?那咱再給陳帥畫一幅?”

  陳矩面上除了眼神毫無波動,言語上的謙虛也沒有,只是望向陳沐的眼神隱隱有些憂心東洋大帥是否還健康。

  他并不覺得自己隨手畫,也不算隨手,下了一番功夫,但自己畫出來的東西讓陳沐一題字就成國寶了,你陳沐的手指頭開光了?

  陳沐倒是很認真,將筆放回去重重點頭,眼睛都亮起來了:“對,回頭有空再給我畫一幅,用細絹。”

  笑罷了他才拍拍手,指著海圖道:“咱先說正事,說完正事不行你去大沽口歇息幾天,北洋這倆月給旗軍專項訓練,有時夜里也會喧鬧,你剛從海上回來恐怕睡不好。”

  黑牙宦官長出口氣,有股不服輸的勁頭下意識就要拒絕,頭都搖到一半了,這才嘆出口氣,點頭道:“嗯,去大沽。”

  說罷,他攤手以手背在圖上拂過,正色道:“遠航倒是風平浪靜時候居多,不過航程太遠,不宜以超過十條的大艦隊出航,我看過西夷的船,他們在船首船尾同咱一樣都有燈,不過他們的燈更亮,要比燈籠強不少。”

  “更亮在夜里才能及遠,我們下次遠航,也要在船上安設幾處琉璃盞,不然船隊大艦過十,首尾相連二里遠,容易迷航。”

  “琉璃盞?”

  陳沐明白了,西人船上的燈是玻璃燈,陳沐點頭道:“這個好辦,四個月前,北洋衙門東北已經建起一座煉油廠,用西北百姓照明的法子,把火油煉上一遍,如今已能分出專用照明的煤油,先用琉璃做幾盞。”

  “成本高就先高著吧,玻璃咱們要自己做了,林阿鳳這家伙把西洋航線弄得一團糟,也不知道招募去濠鏡開玻璃廠的葡夷還能不能活著過來,回頭讓琉璃廠琢磨琢磨,把玻璃弄出來才方便。”

  能弄出來最好,弄不出來也是沒辦法的事,大不了等東洋艦隊起航過去把這方法帶回來就是了。

  “麻貴那邊的情況呢?”

  “麻帥還好,損兵折將至其安居麻家港已至極,僅余二百余人,漁獵耕作,此次留下數百援軍與物資,夠其支撐一段,他們打算向西與當地土人貿易、并適當招募一部分人,待麻家港能養活起數百人后,再向東行,下一次的輜重,給他們多運些馬與狗。”

  馬,馬就是陳沐心里的疙瘩,他點頭道:“這次我不當什么好人了,就找朝廷調馬,太仆寺不給我調我就跟他鬧,混蛋玩意,老子買馬他們還找人給我賣了。”

  “哦對了,這是麻帥要交給陳帥的書信,他說在這上面寫了他對此次東征的得失,希望陳帥能好好讀讀,聽進去他的建議。”

  薄薄的小冊子,名為《斬棘錄》,陳沐如承接萬鈞般接在手中,面上一時寒毛炸起——就為這薄薄一冊,他們失去七百多個好手。

  當他翻開《斬棘錄》,此次遠征的問題便已盡數呈現在他眼中。

  他們以為自己跨越大洋是打仗,實際上卻是為了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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