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很清楚這些油單單天津、北京地區是消耗不完的,至少短時間的推行里消耗不完,但順著運河,產量再大也能吃進去。
何況在他心里,還有更好的傾銷地——李氏朝鮮。
走不出多遠的航程,那邊別管葷油還是素油,都要比大明價高,而且油也更稀有,煤油賣到那邊才是真正的好買賣。
他手下的軍兵也早就受夠常因處理不當引起油膩的早期燧石火機了,有了煤油,火機才算更進一步。
不過他并非大明最早使用煤油的人,最早用煤油的人在西北,甚至這套焙烤火油的方法都是從那邊找農夫學來的。
這個時代的蒸餾有時被稱作焙烤,那邊聰慧的百姓發現把火油焙烤之后流出的清油更易燃燒,燈芯不用過去醋制的燈芯,而直接使用火浣布,也就是石棉,燒起來極為耐用,不過這種充滿智慧的方法并未大規模流通。
現在隨著北洋地區推行經濟工廠,可以大規模生產、大規模流通市面,憑借價格優勢,應當有不錯的前景。
不過煤油暫時就是個細水長流的進項,畢竟賺的是辛苦錢,北洋將來的收入大頭還是軍器與制造業,那才是有任何生產力提升都能帶來暴利的東西。
“做過軍火買賣以后,旁的生意再想入眼,本就很難啦,然后又見識了海上的無本買賣——這炮打得好!”
北洋軍府校場上,一身緋緞曳撒的陳沐同身邊趙士楨笑著閑談,忽而步兵校場一陣炮響,讓他為練習步炮協同接戰的軍士高聲鼓掌,隨后才轉頭對趙士楨道:“北洋的油、陶、瓷、磚、瓦,統統算下來一年最好才只有十萬兩進帳?”
無本買賣?
趙士楨像容易受驚的兔子,朝陳沐湊近些扭扭捏捏地小聲道:“大帥,屬下以為以帥爺之尊貴,不宜再多行海上抄掠之事,有違帥爺名聲啊。”
“你想哪去了?”
陳沐的目光從操練的士卒身上收回,翻著白眼看向趙士楨,沒好氣道:“我說的無本買賣,是海外設關防取稅務,什么海上抄掠,陳某殺人放火無數,什么時候抄掠過別人?”
趙士楨聽這話還真愣了片刻,他仔細想了想,說抄掠好像確實不太嚴謹,接著甩甩頭拿一副小眼神瞧著陳沐……海上但凡能被欺負的,你沒欺負過誰啊!
“學生查過往年賬目,其實海外利潤大頭起始一年為軍器,隨后便一直是綢緞與棉布,且逐年增多,利潤最高的一樁買賣是陳帥親自操刀,以三船棉布幾顆珠子換來馬六甲。”趙士楨似乎想要以事實駁倒陳沐不注重實業的想法,道:“關稅,在利潤中僅占不到一成。”
“你真覺得棉布能賣那么高的價錢?拿賬本做買賣可不行。”
陳沐輕笑一聲,仍舊看著遠處校場上操練的北洋軍,口中道:“綢緞與棉布,在海外諸國皆有,綢緞尚能供達官貴人撐場面,可諸國比之大明皆窮困,富者亦不多,賣不出量;棉布可出巨量,但諸國皆有定價,有時除了腳錢還能掙上絲毫利潤,有時則沒有利潤單以白銀賣價甚至賠本。”
“在貿易中,棉布起到的是等價物的作用,我們的船過去,用棉布換取當地特產,換蘇祿珍珠、獅子國寶石、婆羅洲香料、爪哇占城大米、緬甸鐵礦、印度棉花,偶爾還能換來舍利,這些東西運回大明才是真的賺錢,白銀在貿易中并未流出。”
“生產棉布最大的好處在于,即使往后三年,大明失去一千萬甚至一千五百萬匹棉布,對我們的國力都沒有絲毫損失,卻用海外奢侈貨物將國中富商勛貴的藏銀換出,通過南洋軍府賑災、濟民、辦學、研發之政,還富于民。”
“除此之外我們得到了別國的大木良材、金屬材料。”
“像我們這樣的國家,不算新明,土地已經是奧斯曼的三倍,百姓更比其多得多得多,再多的貿易在富有程度上,也只不過是錦上添花,但貿易能讓我們更強大,在當今天下,鋼鐵、木材、糧食、人口,代表力量,這是掌握海權的意義。”
“不是別人需要什么,就可以到濠鏡到廣州到沿海任何一個港口想買什么就買什么,而是我們的船到他們的港口,想賣什么就賣什么,想買什么就買什么,別人搶亞墨利加我們也要去,但這還不夠。”
炮聲轟隆里,實心鐵彈在校場上砸出土坑將帶著草皮的泥土翻起半人高,接著幾個起落砸翻一片人形靶,炮彈拋物線下的步兵千戶揮小旗向前,一排鳥銃放響,緊跟著不懼炮聲的騎兵馬隊自兩翼突出馳騁。
駿馬嘶鳴聲中,校場邊沿的陳沐喃喃自語:“這還不夠。”
“單單我們進步還不夠,只有我們完全掌控大海,掌控海上貿易,進而掌握他們的海關,廢掉他們的造船廠,告訴他們,沒有人需要戰船與商船,把他們逼回陸地。”
直到這個時候,趙士楨才意識到陳沐說的海關稅務并不是他想象中馬六甲、濠鏡、大沽的稅務,顯然吃著碗里也不影響陳帥眼巴巴瞧著鍋里,他說的海關稅務是別的國家的稅務,而且在此時此刻這個語境,似乎劍指馳騁海上的西葡兩國。
“大帥要再同西夷開戰?”
陳沐快速轉過頭,詫異道:“你怎么會這么想,我是誠心實意與西班牙結盟的,只要他們不背盟,愿意接受來自我們的改變,我愿意在任何戰爭上給予他們全力支持。”
趙士楨的眼神飄忽,發現要想跟上陳沐的思維,他只有丟掉自己的腦子不順著陳沐的話去想,就只被動接受就好了,于是他問道:“要是他們不愿意呢,不愿意回到陸地上。”
“哈,不愿意?”
陳沐抿著舌尖笑了,抬手指向校場上演練多兵種聯合作戰的北洋軍,問道:“看見他們沒有?”
“我一直相信任何國家、任何族類,都有許多值得尊敬的堅毅之人,一定會有許多人敢大聲拒絕我的提議,所以我才在這兒練兵,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有人對我說,我不愿意。”
陳沐輕松地用手指點在胸甲上。
“陳某能更有底氣、更有勇氣地糾正他,說:不,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