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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船來

  萬歷五年夏至,天津大沽口。

  百戶所城砦女墻后每隔十步便有幾名旗軍持兵侍立,冰冷的鎮朔將軍炮口墊高對向海上,高懸的大旗迎風招展。

  自北洋軍府立于天津,大沽口原本懶散的旗軍遇上個閑不住的北洋重臣,成日帶著騎兵往來奔走,害得人都沒法偷懶了。

  百戶所外沙灘上歇息的北洋軍各個威風,一身武備讓炮臺百戶都眼熱,有些騎兵的甲胄涂了赤、玄兩色漆,胸前及肩頭還墜著穗帶,映著日光熠熠生輝;更多人僅著素甲,明亮得能在胸甲上映出人影,甲胄下深藍色制式新兵服領口立起,扎著標識行伍番號、職務姓名的對稱方形圖案。

  北洋步兵、炮兵在軍府兵種武備上已屬簡略,即便如此也皆為上品,不論是裁減得當的軍服還是精細鍛打的甲胄都惹人羨慕。

  騎兵則顯然在武備上進入另一個階層,甲胄兵器更精美,人與馬身上的裝飾物也更多,每一具騎兵胸甲都被南洋衛手法高超的軍匠以蝕刻工藝造上走獸紋,相比步兵頭盔的帽檐更小、更矮,護頸鎖簾墜彩色狼毛、牦毛,最大的差異還有騎兵學員服為赤色。

  一直以來,人們認為‘武事尚威烈’故戎服色純用赤,間以紫、青、黃、白等作為配色,以達到恐嚇敵軍、彰顯威儀的目的。

  但服色原本就有易于辨認的作用,尤其在步兵中,各色服甲能更容易讓將帥辨認,以達到便于指揮的目的,所以到此時已經很少有純赤色的軍服了。

  就連北洋騎兵的軍服一開始也是深藍色,不過正好趕上被服廠藍色染料不夠,就制了一批赤色軍府,后來陳沐發現赤色看上去更好,更適合騎兵奔馳起來的威風模樣,便干脆下令完成九月軍事訓練的一期騎兵統統換裝,把這當做一場增強募兵榮譽感的儀式。

  如此一來,騎兵的榮譽感確實有了,其余兵種的羨慕也隨之而來——別管一期還是二期,募兵都是沖著這份錢來的,步兵餉銀最低、炮兵與騎兵要比旁人高出一截,完事騎兵還比炮兵好看,這誰能不羨慕?

  可惜羨慕也沒用,鳥銃手晉升各兵種時看的是成績,槍術、銃術、戰陣諸科目最優秀的人才有晉升騎兵的科目,炮兵則還要依據幾何、算數、目力等科目成績選定。

  簡單來說,只要足夠優秀就能有成為騎兵的機會,但炮兵不一樣,炮兵還要看天賦,有的新兵各項成績都非常好,就是打死都不會算彈道,那就當不成炮兵。

  幾個大沽口百戶所的旗軍立在城墻上鎮朔將軍炮旁看著遠處歇息的騎兵交頭接耳,被遠處巡視的旗官發現,沉著臉走過來低聲約束道:“站直了消聽的,軍府陳帥就在那邊,可別在這地界兒給咱丟人!”

  旗軍眼見軍官來了,連忙各個站好,有膽大的跟總旗小聲嘀咕,道:“您看內各個大雞冠子,不就是新軍,好嘛,看給他們勁兒勁兒的。”

  大雞冠子說的是北洋騎兵笠盔上的大簇紅纓,從盔頂挑起兩寸高一直向后墜到肩胛骨,看著威風的很,但旗軍尤其是廣東之外的旗軍,看這裝束肯定心里頭不舒服。

  原先募兵待遇就比旗軍好,都是兵,旗軍還是世兵,可在待遇上一月幾斗米比人家按石算的月俸少得多,如今又出了北洋軍府的募兵,待遇比過去的募兵還要高。

  “百戶聽說了么,這北洋騎兵,餉銀不知怎么算的海了去,吃管飽住管好,好些人一月能拿三兩碎銀!”

  這年月當兵的大多殺人才有錢,沒人殺那點軍餉也只夠管個半飽,哪兒像北洋軍這,練兵不打仗餉銀就這么多,算下來一年四十兩,總旗俸祿也就這數。

  “這錢要給我,別說把頭發放塔里,鳥毛拔了放塔里都行!”

  年輕的總旗面無表情地抬腳輕踹口無遮攔的部下,義正言辭地讓他們好好站崗,別想那有的沒的,走出幾步才在腦子里盤算自己手上有多少家產,看著陳帥也挺和善,能不能托人弄個今年講武堂招生的名額。

  他家三輩子總旗,往上數最高一代有幸做到百戶,到他這代,要能做個百戶,就算光耀祖先。

  可話說回來了,誰還不想做個千戶、指揮了?這天津是承平已久,想升職不想著在錢路上使勁就不可能,但一樣是使錢,送到千戶那,過兩年能升個百戶,可要說把自己送進講武堂,過兩年出來,可就不單單是百戶了。

  就這十個月,北洋那些從宣府講武堂出來的學員好幾個就已經從試百戶升到千戶了。

  正想著,百戶所望樓上的旗軍吹響水牛角,舉目望去,海面上幾艘福船沿著海岸緩緩駛來,形制有大有小,都是座戰船的模樣。

  “快去,不,跟我去通報陳帥,福船來了!”

  他可知道,那位東洋大帥近些日子見了天的往大沽口跑,可就是在等海外航來的京運。

  根本不必旁人提醒,陳沐早就望見海上駛來的福船,他撂下望遠鏡皺著眉頭遞給趙士楨,道:“看看,那是不是從南京跟著唐胡安一道航去西班牙的識路船。”

  福船一共大小六艘,運載力不過萬石上下,這種規模一看就知道不是南洋發來的京運船,但條約簽訂后隨同去往西班牙認路的只有兩艘大福,多出來的四條船又不知是哪兒來的,把陳沐看得心癢癢。

  “去西班牙的認路船有一艘,回來了,還有兩艘好像是去年跟陳爺們去找麻貴的船。”趙士楨用盡眼力朝海上望著,慢悠悠道:“剩下三艘,像是南洋那邊的貨船。”

  “陳矩的船?”

  陳沐輕敲太陽穴,他想起來了,陳矩在自北亞墨利加麻家港回航時走了條險途,有船調頭向南走赤道北回來,一前一后差出幾個月。

  那條航路雖然有西班牙人過去派遣馬尼拉大帆船的航海圖,但到底也是初次航行,不見得安全多少,陳沐更擔心他們船上的水手會不會缺少。

  “南洋的貨船,想必京運船也到了,我接人,你這幾日留在港口,等著京運船。”

  陳沐說著兩只手便拍到一處:“看看今年,南洋能給咱們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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