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總督分三種,總督Viceroy、都督Captaingeneral、省督Governor。
前者在管轄范圍內的權力上擁有國王的權力,等同于副王。
在發現新大陸的早期,西班牙出現了一大批世襲總督,比方說哥倫布就被授予世襲的副王頭銜,不過到現在那批人已經死的死、剝奪的被剝奪、沒被剝奪的也被迫放棄頭銜了。
發展到現在,真正的總督只剩下兩個,一個是新西班牙總督、另一個則是秘魯總督,權限也受到極大限制,變成流官。
新西班牙總督區的總督馬丁.恩里克斯.德.阿爾曼薩最近非常憂愁。
他已經做新西班牙總督許多年了,自1562起他從國中坐上這個位子,享受榮華富貴,但來自國中的詆毀與流言從來不少。
萬圣節前夜,墨西哥城陷入狂歡,就連那些受到奴役的印第安人都得到一天假期,可總督阿爾曼薩卻無法開心起來。
他寫給秘魯總督的私人書信被檢審庭截獲,而且書信中他還跟秘魯總督抱怨新大陸的官員干的活兒太多,又收到檢審庭與教會的限制。
“現在反倒要因為抱怨而受到更多限制,這幫白癡。”
阿爾曼薩看著窗外喧鬧的街道,百無聊賴地向銀質酒杯中倒上一杯來自哈瓦那的烈性飲料,名叫朗姆,是生產蔗糖后殘渣發酵做的烈性飲料,起源于西印度群島的土著人。
“總督閣下在憂愁什么?”
一個矜持的貴族青年走上前來,他穿著質地優良的黑色天鵝絨長袖夾克,披掛能映出燭火光亮并覆蓋上臂的胸甲,腰間還掛著一長一短兩柄細劍,臉上時刻帶著驕傲的笑。
端著酒杯的阿爾曼薩轉頭,他認出這是他轄區的軍團長貝爾納爾。
作為伊比利亞半島上一名公爵的第七子出身高貴,參加過法國的胡格諾戰爭并立下功勛,作為閃耀將星率領新西班牙的第三軍團在秘魯作戰,平定當地反叛的印第安人后北上調至新西班牙衛戍墨西哥北方。
此時這名軍團長在手臂上纏著與他黑色衣物明亮鎧甲格格不入的黃色綢緞——依照西班牙人的審美,他應該在袖子或者肩膀上挎紅色綢緞才對。
總督阿爾曼薩并沒回答軍團長貝爾納爾的問題,這個年輕而優秀的小鬼知道他因為什么憂愁,他只是聳聳肩,向窗前酒柜揚揚下巴,道:“陪我喝一杯?”
貝爾納爾臉上依然帶著矜持笑容邁步走來,他謹慎地將左臂上懸掛的黃色綢布平整地卷了幾圈,這才端起酒杯倒上一點,只是聞了聞便皺眉道:“我還是喜歡葡萄酒,這種印第安人釀的酒像……你懂。”
鑒于總督阿爾曼薩正端著酒杯緩緩下咽,貝爾納爾沒說像糖尿病人的尿。
“你不光不喜歡這酒,你還不喜歡哈瓦那的棉甲,所有關于印第安人的東西你都不喜歡。”阿爾曼薩挑挑眉毛,道:“阿科斯塔修士組織修士會議你不會不知道,修士們說了,印第安人也是人。”
貝爾納爾失去飲酒的興趣,把酒杯放下言不由衷地嘲笑道:“對對對,那些白癡還說印第安人有和半島貴族一樣的權力,眾生平等,好像天底下只有他們才富有正義感一樣。”
說著,貝爾納爾抬手指向北方,道:“在秘魯我的人殺死幾萬個印加人,北方的印第安人要厲害一些,但我的人從加利福尼亞到紅河一天能殺掉三百個試圖襲擊我們的印第安人。”
“我死掉的士兵就沒有正義感嗎?”
“如果印第安人和我們有同樣權力,為什么國王陛下不準新西班牙自己制造武器鎧甲,甚至除了做絲綢還不準有任何手工業加工,我的士兵連弩箭頭都要自己敲,好好的戰士活活被白癡一樣的法律逼成工匠。”
“呵呵,眾生平等。”
眾生平等,總督阿爾曼薩反復咀嚼著這個詞,他對這個詞有更多感慨,但和印第安人無關。
他要把西班牙本土、教會、檢審庭、稅務官和軍隊協調到一起,他們之間的任何矛盾最后都會反饋到他這里,對他來說,這才是最大的眾生平等。
“我倒希望真的能和印第安人議和,大家好好生活在這,軍隊不需要死人,安心挖銀礦、運蔗糖、玉米,最好和法國人也不要再打仗也別和伊麗莎白打,不然我們還會有第三次破產。”
和法國人的戰爭實在是太讓阿爾曼薩難受了,法國人占領了北美洲西部,早在第一代新西班牙總督時代就接到國王的命令,要盡快調查清楚阿茲特克人的文化、經濟、軍事等事務。
為此他們在三十年前寫了一份報告,由海上送給國王,那時候西班牙首都還是托萊多,結果這份報告被法國人在海上截獲,最近又落入英國人手中。
也就是說,亨利三世和伊麗莎白都擁有關于墨西哥的全部情況,而唯獨他們的國王菲利普沒有。
“恐怕總督閣下要失望了,還有許多讓閣下頭疼的事即將發生。”
貝爾納爾戲謔地看了一眼愁得發慌的總督,緩緩展開左臂上纏著的黃色綢緞,將長方形的大布鋪在總督的桌子上。
“已經調查過了,這面繳獲于墨西哥北方靠近圣塔克魯茲的軍旗來自明國,面料質地上乘,上面兩個字是‘皇’、‘明’,不是一般軍隊所能擁有的。”
“皇是指他們的皇帝,明是中華帝國的稱號。”
盡管總督阿爾曼薩已經見過這面旗幟,并且對這面旗子的來源有所猜測,但此時聽到準確的消息,面色依然非常難看。
“很難想像這來自于印第安人,不過你說的不是一般軍隊所能擁有,這里面一般軍隊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貝爾納爾果斷搖頭,攤手道:“修士只告訴我這面旗幟非常尊貴,即使去南京簽訂條約的隨從也沒見過,明軍的軍旗大多繪著動物,或主將名字的一個字、再或者單單寫個明字,他們有太多種軍旗了,我們沒人見過這種旗。”
“但我猜這面旗子的大概意思是,明帝國的一般軍隊,比方說陳沐那種痞子,不配擁有?”
貝爾納爾說了句笑話,見總督朝他瞪過來,緊跟著擺手道:“我不會輕視他,沒人敢輕視他,全世界都知道他擊敗并全殲了新西班牙兩萬軍隊,我更希望明帝國派來美洲的是其他將軍,哪怕更懂如何作戰都沒有關系。”
這話倒是讓阿爾曼薩微微詫異,放下酒杯看著街道燈火闌珊,問道:“怎么說?”
“我們是盟軍啊!而且他們還有錢,我當然希望明帝國派來更會打仗的將軍,只要別像陳沐胃口那么大,我聽說明帝國的人都信奉禮義廉恥有騎士精神,這對我們是好事。”
阿爾曼薩沉思片刻,仰首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點頭道:“你說的對,在新大陸南方,我們可以與葡萄牙平分土地,在新大陸北方當然也可以和明帝國平分土地,并和他們一起向東開拓,趕走東部的法蘭西蠻子和英格蘭農民——可如果來的是陳沐呢?”
貝爾納爾深吸一口氣,終于端起那杯他不喜歡的朗姆酒一飲而盡。
“與狼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