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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賠償

  阿科斯塔被匆匆忙忙地召見到常勝縣衙,這次接待他的不是陳沐,而是一身文官袍的知縣鄒元標。

  這次會面就莊重多了,鄒元標對待西國人畢竟不像陳沐那么隨意,單單陪同的通譯就有兩個,嚴格按照明朝規矩接待,向阿科斯塔傳達一個消息。

  “我大明天子有言在先,要在巴拿馬設立右京,此事即便陳帥亦不可做主,因此還望使者轉告西國大王,巴拿馬不能共治,必須作為明朝土地。”

  阿科斯塔聽到被召見心里便是一沉,現在這份沉重成為現實,他生澀地拱手說道:“西班牙需要巴拿馬地峽來運輸貨物,我們與明國的貿易,沒有巴拿馬,要從哪里運輸?”

  “而且作為即將締約的國家,我要提醒知縣閣下,國王想在巴拿馬修運河不是秘密,但為什么幾十年過去還沒修呢?”

  阿科斯塔根本不信鄒元標說什么大明朝的右京在這兒之類的話,他們以為他們的皇帝是神明么?在開戰前他們甚至不知道有巴拿馬這個地方,現在就成了右邊的都城了?

  顯然是明軍攻占巴拿馬的舉動令他們知道了一些什么,比方說他們勘察了幾十年的運河計劃?也許更糟?

  從內心深處來說,阿科斯塔并不在意明朝人知道西國對大運河的計劃,因為歐洲沒有任何國家具備修造這條運河的能力。

  修運河比在山上鋪路難百倍,別說在新大陸,就算在歐洲本土,歐陸諸國的國家制度都不足以發動百姓去修造如此規模宏大的運河。

  當然,計劃中的巴拿馬運河對古中國、古埃及、古波斯都稱不上龐大,但對中世紀英格蘭修道院為運送農產品修出第一條長達一千七百五十米運河的歐洲來說,太龐大了。

  盡管龐大,但并非修不出來,修那條山路西班牙抓來四千個印第安人與黑人,結果鋪路過程中奴工多次造反,給他們帶來巨大損失——如果用四萬個呢?

  超過五年的時間里持續投入至少兩個軍團的兵力彈壓奴工,就為修出讓船能走的地方,這還不包括修筑運河過程中會出現的意外:毒蟲密布的參天密林帶來疫病、開鑿山林帶來的滑坡風險等等。

  比起這些代價,人們普遍認為在山路上牽著騾馬走兩天,挺好的。

  不過明朝不一樣,早在馬可波羅時期,游記就記載了大運河的消息,這事兒交給明朝人,沒準還真能成——至少阿科斯塔是這么想的。

  因此阿科斯塔盡管心有猜測,但他還真挺希望陳沐愿意攬下修造這條運河的苦差事,他一點兒都不擔心這個。

  首先這條計劃中的河就不好修,如果在明朝腹地,這條河不太難,因為明朝有強大的動員能力,但在新大陸,沒有;其次如果陳沐真的要修,西班牙會把雙腳都舉起來贊成的。

  明朝人在新大陸有限的精力都放在這條河上,西班牙人就可以在大洋彼岸安心睡覺了。

  他擔心的是,明國人會不讓西班牙人用他們修出的山路。

  “除非閣下能付出足夠彌補運輸損失的賠償,比方說我們的貿易價格再降一成,否則巴拿馬是不可能全部交給你們的。”

  鄒元標雖然在東洋軍府的地位早就低到腳指頭兒了,但面對‘邊鄙夷國使節’,知縣大人依然有無與倫比的權威與驕傲,他緩緩搖頭,言之鑿鑿:“不,你們不想要賠償。”

  鄒元標倒不是蠻橫的霸道,他看似隨手地翻了翻桌上的野牛皮筆記本,很講道理地說道:“貨物低價一成,商稅照例提高三成,此等賠償,無識匹夫尚不會要。”

  鄒元標只說照例,但他卻沒說照的是哪里的例,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例,他只是重復陳沐早先給他說過的話罷了。

  他們早就知道西班牙人會想在貨物價格上做文章,在幕僚團的分析中,巴拿馬對西人的意義在于縮短運輸路程,除此之外就沒什么了,西人貴族只重金銀,對治理地方的上心程度甚至不如那些種植園主。

  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換來貿易優勢的機會。

  說起來鄒元標真的是越來越佩服陳沐了,降價一成商稅提高三成這種不要臉的方法都能想得出來——他說出來都臉紅,可陳沐已經非常熟練了。

  阿科斯塔一口氣沒上來,臉憋成醬色活像一大塊放時間長了的豬肝。

  因為這話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接。

  明西貿易完全是賣方市場,現擬定的條約里交易貨物,無論絲綢、瓷器還是火槍、火炮,都是他們在買,明朝人基本不買他們的東西,他們所擁有的只有大量白銀。

  而且這白銀還是在明朝人眼皮子地下挖出來的。

  阿科斯塔覺得,他覺得要是他們也能給明朝賣點兒東西就好了!

  好在,鄒元標緊跟著就說人話了:“朝廷不會賠償爾等,但朝廷知爾等辛苦,你等今后不必運輸,貿易在西海岸完成,朝廷給你們運到東海岸,就在那裝船等著便是。”

  “倘若幾年之后大明的商船開到東海岸去,那爾等就等著在塞維利亞卸貨便是,都給你們送過去。”

  秉承著陳沐一貫的主張,鄒元標及一干幕僚都非常認同陳沐打算包攬運輸這一環節的決斷。

  沒別的原因,因為陳沐說交流在如今及今后是必須的,但這種交流從來都不是平等的,你去交流他,就能挖他的墻角,把他的好東西都弄來,并加以自己的好東西,繼續發展。

  他要是來交流你,情況就會反過來,他得到你優秀的科學技術,可你并未得到他的。

  主動與被動,對結果有極大差異。

  港務衙門陽臺上,陳沐扶欄而立,俯瞰著他的城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世界的歷史在他眼中是動態的,他比旁人見識過更多興衰浮沉,他知道現在強盛的國家會在今后經歷衰落于磨難,在磨難中找到出路重新復興。

  更多現在強盛的國家會在磨難中一蹶不振。

  他也知道現在弱小的國家會在磨礪中變得強盛,滿世界生猴子。

  但他不知道自己此時這個決定,對西班牙會產生什么影響,他們又會走上哪一條路。

  但他知道大國強盛的秘密——是永不服輸,埋首苦干。

  如果西班牙因他在新大陸的爭奪而收縮,目光放得更加長遠,發現國家短板而埋頭彌補,忍住當下看上去的衰弱,二十年不向外進行大規模戰爭,依靠其強大國力立足本土發展手工業、制造業。

  二十年乃至二百年后西班牙都會是世間強國。

  但讓他們的貴族忍住軟弱的衰弱?

  讓菲利普二十年不對外發動戰爭?

  他不打別人也會找他打。

  陳沐放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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