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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環境

  首批移民抵達的十四天后,徐晉帶著丁海等三十三戶百姓百余口啟程奔赴他們的目的地——明西邊境尚未開墾的小村莊。

  離開前,他們領到軍府調撥給他們的牲畜,六條黃犬、八頭牛、十二只羊以及馬、騾、驢共二十二匹。

  除了牲畜,八架雙輪大排車載著水缸十六、碗碟三十三只、油燭鹽米醬足月,柴刀九、鋤頭八、斧鋸各十二,腰刀十二、步弓十六、槍矛鏜把三十二、火繩鳥銃十七,繩索二十丈、混箭矢彈藥足量及各色虎豹旗八面、鑲龍旗一面。

  因為他們是最后才領取物資,領到的東西相對多一些,前面有些村落四十戶人才領到碗碟八只,但相對的那些村落離常勝縣治較近,等這次移民潮過去很快就能補足所需,他們就不一樣了。

  他們要去的可是五百里外,對那來說,墨西哥城是近在咫尺,常勝縣則遠在天涯。

  一時半會,他們在那邊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了,唯一能仰仗的,大約是陳沐將他們要過去的消息由騎手快馬加鞭送給墨西哥城的阿爾瓦,確保西班牙的軍人不會攻擊百姓。

  “北洋軍尊敬你們九邊將士是有原因的啊,體能都很厲害。”徐晉靠著樹干微微喘氣,從行囊中取出油紙包裹的小藥包遞給丁海,笑道:“能跟上,還不錯。”

  “北洋醫科院甲等醫師配的千里健步散,滲到鞋底去。”

  一天趕路四十里,老弱婦孺坐在車上,下面的旗軍與男丁背負大包小包趕路可謂苦不堪言,百戶徐晉一直擔心丁海這些民壯會跟不上,不過看起來別人興許難以趕路,丁海與丁陸、王洋這哥仨倒要好得多。

  他們的表現不亞徐晉的北洋旗軍,讓百戶面上有些汗顏,抱怨道:“阿茲特克人這路修得跟遼東口外老百姓踩出來的路一樣,你們哥仨這是,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呀。”

  其實北洋在體能上的訓練并不多,陳沐招募的都是良家子弟,各縣百姓每月逢幾開集都要趕路、加上平日里下地干活,體能都不算差,北洋軍的操練側重點在于紀律與兵器使用、戰陣訓練,在體能上真不比九邊老卒強上多少。

  盡管他們訓練更科學、更有針對性。

  “尊敬?”

  丁海有些聽不懂,接過藥包湊到鼻子下嗅了嗅,脫下破舊的布鞋倒在鞋底,又遞給弟弟,這才兩眼發直地看著官道外長滿異域杉樹的密林,好半晌才搖頭灑然道:“沒什么好尊敬的,百戶去過九邊?”

  徐晉有些木然,似乎丁海聽到北洋軍尊敬他們并沒那么高興,他說道:“我哪能去九邊,實不相瞞,四年前我還是小旗呢,在南洋押船巡海打了兩次夷國海盜,調去北洋做了練兵官,補了百戶的缺。”

  丁海皺了眉頭,聽說過南北二洋升官快,卻沒想到這么輕描淡寫,他疑惑道:“那怎么?”

  “哦,你說北洋軍尊敬九邊將士?我還在南洋當小旗的時候,大帥初創小旗立宣講官,宣講官們就是這么說的,他們也沒去過九邊,當時我們廣東都司都是白帥的兵,那時宣講官就是這么說的。”

  “宣講官算是替補副小旗,北邊是不是沒有副小旗?南方一個小旗有三個軍官,小旗、副旗、宣講,宣講就是把百戶、千戶乃至指揮使、大帥的見聞告訴最底下的旗軍,讓每個人都知道為何而戰。”

  徐晉目光透著追憶:“那時候他們就說,我們這些旗軍、旗官,今后都會成為百戶、千戶乃至指揮使,但不可以此自矜,這并非因為我等才學超人,只是沾了朝廷開疆擴土的時運,要知曉感激,是老百姓養了我們、是別的袍澤在九邊在腹地奮死拼搏,才讓我等有為朝廷開疆拓土的榮光。”

  “即便今后加官進爵,也不可低看旁人,因為這份運氣可能是任何人的,只是因為我們在那,把這份運氣拿走了,宣講讓我們記得感激別人。”

  “呵!”徐晉笑了,搖頭道:“如今憶起,確實南洋人人奮進,報名講武堂的、去海外頂著熱瘴作戰的,但這努力換了別人其實也一樣,在那個奮進的環境,人人如此。”

  “真好。”

  孔武有力的丁海聽著徐晉的話,靠在樹旁挺直的身形緩緩佝僂下去、幾近蜷縮,平平淡淡的敘述險些教他放聲哭出來,硬是用鼻子狠狠抽了兩下,貪婪呼吸著空氣才將情緒穩住,重重地重復道:“真好!”

  可不是真好么!

  旗軍、墩軍、夜不收,九邊低賤得如狗一般的人物,卻在遙隔家鄉萬里的海外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得到千畝土地,其中五百畝屬于他,能不能吃上飯全靠自己。

  他還能從別人口中聽到‘我們都很尊敬你們’,這個‘別人’不是阿貓阿狗,是整個大明百萬軍隊最想成為的北洋軍。

  徐晉沒有追問丁海的感慨,他聽說過一些關于九邊將士的傳聞,他問道:“你是夜不收,三岔口裁撤后怎么沒想過投奔北洋?”

  丁海搖頭道:“我家不是世代軍戶,是被勾軍,在密云后衛做了六年旗軍,三岔口的夜不收死完了,便把我勾去,同去的還有我弟,我聽說北洋的精兵是操練出來的,你們練射擊、放炮,連跑步都練,戚家軍也一樣。”

  “但我們那不是這樣,七年以來,有時候運氣好,會被千戶或指揮調到長城內操持養廉田,這就有半年不需擔驚受怕,可更多時候在長城外的墩堡,只有五個人各攜妻兒住在那,每墩一塊石刻,上頭寫的都一樣。”

  “五個墩軍,水缸五口、碗碟五雙、床板五張,旌旗五面,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每月有長官檢查,墩外壕溝有蒙古人腳印就得受罰。”

  “夜不收不是訓練來的,什么都不會也沒人教,養馬放箭放炮,都是自己學,死了就死了,沒死的……沒死的也不會怎么樣,有首級也沒功勛,有功勛也不會升官。”

  丁海輕蔑地笑道:“我不想再當兵了。”

  徐晉還能說什么呢,他長長舒了口氣,道:“那真是可惜了,朝廷在這邊可是用兵之際,你們的村子,就是亞洲的長城……唉。”

  其實這一次,丁海又何嘗不是換了個地方的墩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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