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兵的一聲‘艦隊急報’把陳沐嚇得夠嗆,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艦隊’便是巴拿馬的鄧子龍艦隊,那支軍力占領巴拿馬全境后最近的消息是在向東海岸的達連灣修筑港口、造船廠。
如果說那支艦隊遇到意外,將極大打擊明軍士氣。
不過傳令兵報告的這支艦隊,卻并非鄧子龍,而是失去消息很久的陳矩艦隊,南塘艦回來了。
重達千噸的南塘艦晃晃悠悠抵達港口,同行的還有一條造型龐大好似樓船的西班牙蓋倫船。
船上將領為神機營參將駱尚志,率領兵員不足南塘艦維持戰力的半數,所有人靠岸時都像打了一場敗仗,身上帶著濃重的海腥味,就連剛剛得到釋放準許的阿爾曼薩都說:“他們聞起來就像一團腐爛的海草。”
沒人會因為這句充滿不敬的話揍他,因為岸邊的旗軍也這么覺得,甚至就連駱尚志也覺得自己像一團海草。
駱尚志太壯了,早在大同時就被稱作‘駱千斤’。
別人是鎧甲將人撐得鼓鼓囊囊,他剛好相反,是人把鎧甲撐得鼓鼓囊囊,兩片胸甲連接處因太過健壯,皮面比旁人寬出兩寸,還專門加了兩塊鋼板護住肋下,一手提著大盾肩上扛著長戟,皺著鼻子走下棧橋。
眼看一身緋袍的陳沐火急火燎走來,驚得駱尚志連忙擺手:“別別別,大帥別過來,太臭了!熏的我掉眼淚!”
陳沐也聞到很重的死魚味,他本就是硬生生閉氣過來的,現在聽到駱尚志這么說,配合地向前走了兩步頓住——還知道臭,說明情況并不嚴重。
“怎么回事,陳監軍呢?還有你們艦隊,就剩這點人了?”
滿打滿算,兩條大艦就下來不到三百人,鄧子龍那邊有幾百禁軍,加一塊也就才千人而已,這么算起來禁軍遭遇海難的傷亡可就大了去了。
駱尚志聞言連忙擺手道:“還有還有,南偏東三千八百里外,有蜥島、龜島,島上還有軍兵千余,監軍也沒事。”
陳沐心里的石頭算落地了,這樣算來,因海難失蹤的旗軍只有三百余……更多旗軍在海難發生后已經被確認死掉。
突遭暴風雨這種事誰都無法避免,陳沐早就在心中做好死傷部下甚多的準備,他對自己的要求也只有一點,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那你這船,怎么回事,漏水了?”
“沒漏水,那艘西人夾板大船是打仗俘虜的,龜島還有三艘,比這小點。”駱尚志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海上停泊的兩艘龐然大物,向陳沐解釋道:“船上都是魚、龜,龜島南北水流匯聚,魚特別多,可離這太遠。”
后面的話已經不需要駱尚志解釋了,海水臭了魚死了,結果還弄得岸邊極為巨大的臭味,讓陳沐都不知該說什么好。
這船叫南塘艦,不叫池塘艦!
駱尚志報告情況的功夫,淺海已經開始卸船了,里面的水手從底倉搬出用木桶裝著的活魚與巨大的烏龜,活魚直接從舷窗倒在船下小舟里,長四尺有余的巨龜需四五個旗軍一同搬起,順著船板滑到小舟上。
一條小舟能盛十幾桶魚,但放下兩只巨龜就快走不動了,場面極為壯觀。
駱尚志解釋道:“那龜不知怎么長得,一只有四五百斤重,船里有二十多只。”
陳沐:???
他很想問問陳矩,讓人把這些大王八逮過來干嘛?說實話,那么大個兒的玩意,一鍋都燉不下。
“龜島有成千上萬只,隨處可見,它們舔露水把岸邊的石頭都舔凹了。”
駱尚志指著棧橋上剛卸下來的巨龜對陳沐道:“船底放二十只這個,比什么壓倉都好事,一船二百人,斷糧就靠它們也能撐多二十天。”
“監軍叫我過來傳遞消息,告知大帥艦隊平安,除此之外拿魚鱉換些糧食……整天吃魚肉也不是個事。”
陳沐皺起眉頭問道:“監軍怎么不過來?”
著很奇怪啊,好端端的,風暴也平息了、海路也暢通了、仗也不打了,陳矩還在那呆著干嘛?
玩烏龜上癮了?
“那還有十六萬斤熏魚、咸魚沒做好,監軍讓我過來跟大帥通報,看該怎么辦。”
“十六萬斤?”
陳沐頓了頓,眨著眼睛愣住了,陳矩過去才多長時間,滿打滿算不到倆月,隔著四千里路,駱尚志回來也用了將近一旬,一旬之前陳矩就撈了十幾萬斤的魚,他是干啥呢?
“本來就三萬斤,就千人根本吃不完,就做點鹽、熏起來,鹽做好過去的魚都放了,又陸續撈了十幾萬斤……那邊魚不用捕,撈就行。”
撈魚、做鹽、做熏肉,陳矩是個孤獨的美食家呀。
陳沐正這樣想著,就聽見駱尚志夸自己,道:“多虧了大帥給小船尾巴上帶著漁具,要不我們糧食吃完都沒魚吃,王八就該遭殃了。”
其實,陳沐覺得,就算有漁具,那邊的王八也遭殃了。
常勝縣的事就不斷,駱尚志及其部下放下船上的活魚、熏魚、咸魚及巨鬼,一眾京軍跟著旗軍去尋河流洗澡,北邊又來了消息,這一次連喝喜酒的鄒元標都被弄回來了。
陳沐剛走回到港務衙門,就見鄒元標與白馬部酋長白陶聯袂而來,陳沐道:“你來的正好,正要跟你說糧食的事,縣中不必再為口糧發愁了……”
陳沐話還未說完,鄒元標便長嘆口氣道:“確實不用為口糧發愁,白馬部的商人回來,帶著糧食和人,后面陸續還有很多糧食和很多人過來。”
知縣大人說這話時的表情并不像提起一件多值得人高興的事,相反哭喪個臉,道:“有奴隸不知從哪染了天花,小縣要封鎖道路,醫生要為他們種痘,大帥記不記得先前自山東過來的幾船百姓,他們在哪?”
從山東過來的?
“是叫王朝佐吧?在縣中做席子,他們怎么……”
陳沐說著話便說不下去了,像被霹靂擊中,對呀,他們那幾百人是偷渡過來的,沒在天津種痘!
“快,快去找王朝佐!”陳沐醒悟過來,連忙急道:“不止王朝佐,還有本地土民——我們的痘種恐怕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