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略湖北岸的黎明很安靜,只有河水潺潺流淌。
白樺林下關征率領旗軍小心翼翼地趴在土木與戚氏石墻布構成的簡易工事后,端著鳥銃瞇起眼睛盡力向樹林外望去。
在超過四百步河畔地勢微微隆起的小山坡后,茂密的林間隱約有提著兵器的黑影往來經過,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
昨天,也是呼蘭在河畔以四十余騎沖擊休倫人四百之陣的第十二天,散布于周圍的游哨回報在十里內發現了休倫人的蹤跡。
饒是呼蘭與關征一個膽大一個心細,在大量敵人已經知道他們具體位置的情況下,也不敢率兵游擊,只能被迫將陣地方圓十里外的密林留給逼他們更加熟悉這里的敵人。
他們的兵禁不起減員了,呼蘭派出去的騎兵隊在戰斗結束后只有一名蒙古騎手回來,而且他的馬死了、弓箭與馬刀也在逃跑的路上丟掉,只剩下一桿削短僅剩人高的長矛與一柄短手斧。
模樣狼狽至極、眼光兇悍得很,鐵扎甲飽經摧殘、坑坑洼洼,身上還掉了不少鐵葉子,腰上纏著四個休倫人的首級拄著斷矛回到陣地——據說,最后一次與休倫人戰斗被包圍又殺了出來。
休倫人將他團團圍住后想要生擒他,在追擊中那些獵手不停地用石箭、石矛射擊他,大多數投射兵器落空,但身中數十箭卻還能健步如飛,讓他們想用近戰的方式來解決戰斗。
一個對一個,他憑一桿折斷的騎矛挑翻了十六名休倫武士,眼看再沒人跳出來挑戰他,他端起長矛朝一個方向沖過去,圍著他的人統統散去,算是撿了條命。
但是像這樣的幸運兒也不過只有他一個罷了,別的騎手裝備與武技不比他壞,可再沒有能逃回來的人。
昨天晚上,三名休倫戰士出現在陣地之外,兩個人高舉著火把,另一個人舉著一丈八尺長的北洋軍騎矛挑著一頂染血的笠盔扎在原野中央,耀武揚威地跳起舞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呼蘭什么都沒說,只是讓人去大燧石那把莫霍克人做的箭拿過來。
六十六名蒙古騎手,當晚每人分到兩個箭囊,關征只知道他的千戶還派騎手趁著夜晚把騎矛都送到營地外找地方放起來。
他認為休倫人的進攻就在今日了,離了矮墻,關征從旁邊拾起把刀在營地間走著,走到一片草地上時頓了頓,把刀子順著不易被發現的地洞口放了進去,他蹲下身子說道:“小心點。”
營地里有十三個這樣的地洞,內部空間不大僅夠藏一個人與少量食物,旗軍在進去后頂上才被重新鋪好木板與草皮,僅留一個狹窄的通風口,單靠里面的旗軍自己是出不來的。
每個地洞都連著幾根套了木管埋在土里的引線,最短的引線是旁邊高聳的白樺樹,長引線則連接遠一點的地雷。
莫霍克的大燧石說這種戰術是懦弱的,真正的勇士應該像他一樣……幾百個莫霍克人早早就睡醒了,在矮墻邊三五成群地圍著篝火與兵器坐著。
他們得到酋帥大燧石的命令與呼蘭交給明軍的命令剛好相反,在交戰之初沖出營地,從正面打敗懦弱的休倫人。
呼蘭和關征已經放棄了……別說有效調動這六百多個雞冠頭了,根本是雞同鴨講無法交流。
別無他法,關征在清早走到營地側翼邊沿,請大貍子再派人跟燧石說一聲:“到底同盟道義,讓他知道,實在頂不住就退回營地,天軍的鳥銃隊會幫他放上一陣阻敵。”
關征與另一個旗軍百戶商量過了,他們會為燧石部在左翼打一次掩護,但打完之后不論燧石退不退,他們都會退。
大貍子的兵乖著呢,都在兩翼呆著根本不往前湊,只要呼蘭的馬隊一跑,他們沒準跑得比關征還快。
時間在沉默中度過,待天色大亮,攀上白樺樹拿著望遠鏡的旗軍瞭望手發聲示警,越來越多休倫人的身影陸續出現在遠處的矮坡上,他們走出林地聚在一起形成形狀奇怪的軍陣,數量眾多而行進沉默而緩慢,給營地中的士兵帶來巨大的壓迫感。
“多少人?”
關征在樹下問著,大燧石已經向部下傳達前出的命令,莫霍克人正在集結開出營地,瞭望手回答道:“二十六個軍陣,都至少百人,還有人從林地出來,他們興許有四十個方陣。”
呼蘭打馬而來,揚著馬鞭對關征與另外幾名百戶指著道:“東邊有六個敵軍部隊,西邊有四個,北邊正面是黑壓壓一片,我們稍后向西突圍,都別落下。”
百戶們各自領命,率領騎手向西調度的往西走了,作為突圍中堅力量的步兵也在向西緩緩移動,只剩下關征所率的鳥銃手與少量矛手還留在營地北面門口,看著莫霍克人的背影。
燧石確實配得上‘勇敢’這個詞,至少在面對數倍于己的敵人三面包圍過來,他還敢硬著頭皮往前走,他的人結成半圓陣形,最外圍是一圈提著短矛的投手,他們帶著這幾日趕制出的明軍長牌,草率制作下并不結實耐用。
雙方接近二百步時,休倫人在戰嚎聲中發起沖擊,距離快速拉進,轉眼就到弓箭射程之內,雙方幾乎是一樣的原始戰法,無非是一邊用明軍長牌一邊用小圓盾罷了。
初次投射距離太遠,石質箭頭讓雙方都沒太大陣亡,但休倫人幾個方陣從三個方向同時射擊把莫霍克人完全壓制,他們很難迎著石箭抬手舉弓。
休倫人其余的方陣趁此時機繼續前壓,當距離接近到弓箭不必拋射,弧形彈道的投矛令莫霍克人死傷慘重,但直射的箭大多被長牌擋下,反倒讓他們有了反擊的機會。
但陣形還是止不住地往后退。
休倫人進一步,莫霍克人便要退兩步甚至三步,若非身后還有友軍和營地,恐怕此時已經要自相踐踏了。
燧石面對這樣的戰果只能發出無能狂怒,可再怎么吼也維持不住倒下數十人的陣線,接著有人返身逃跑,小面積崩潰引發更多人向后退卻,轉眼就被休倫人推到矮墻之內。
不過休倫人也只能走到這了,在關征的命令下,戰場上響起他們陌生的巨響,一團團不曾見過的白霧在敵軍陣前揚起,噴出的鉛丸下一刻便打進沖得最勇猛的戰士胸膛。
在極近的距離里,有些鉛子甚至會打穿第一名戰士后再命中他身后的人。
六百多個莫霍克戰士冒著巨大死傷才不過殺傷敵人數十人,隨著三排鳥銃連貫地打出去,沖鋒最前的休倫人便像鐮刀割過的麥子般倒下去。
沖鋒的勢頭,被鳥銃隊止住了。
而關征的鳥銃手這一次沒有站立射擊,他們也學著西班牙人的模樣,一邊倒退一邊裝彈,以倒退的橫陣向西方預定的撤離點緩緩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