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燧石酋帥從未想過戰爭是這樣的,經歷漫長的追逐、蒙受巨大的傷亡后,一向被他視作懦弱且不敢作戰的呼蘭一次殺的人比他一輩子殺的人還多。
戰斗在白樺樹倒下的那一刻便已分出勝負,但殺戮與追擊一直繼續,上百個蒙古兵把矛捅斷了、刀砍豁了,到夕陽從河對岸的樹梢緩緩隱去,被指定成為活口的二十個休倫人被嚇瘋了三個,呼蘭才終于抬起手手臂,命令部下停手。
莫霍克部落的大燧石才終于在心臟難以自制的顫動中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一直在與什么樣的人為伍。
他終于意識到,呼蘭選擇這片白樺林作為營地、作為戰場,是因為這個地方人最難逃出去。
白樺林并不密集、也并不龐大,三面都是草地,只要一百名占據絕對優勢的騎兵,就能完全封鎖這片樹林,讓里面無頭蒼蠅般的潰軍想逃出去難于上青天。
逃進林中,旗軍向林中放銃;跳進河里,女真兵向林中放箭;跑上原野,蒙古人騎馬追擊。
當呼蘭揉著發抖的手重新站到二十名被選出的幸運兒面前時,二十個人只有四個還能站著,有人被嚇得屎尿屙了一地、有人被嚇瘋了口不能言、還有人攤在地上怎么使勁都站不起來。
火把的映照下,戴著遼東高頂盔的呼蘭臉上忽明忽暗,他面無表情地對這些人問道:“我們東洋軍府的人,好吃么?”
他是在復仇,他派出去調動休倫人的士兵,人們只看見他們的甲胄與兵器,卻沒見到他們的尸首,依照易洛魁語系部落的習慣幾乎可以斷定,他們認為這些人很厲害,所以吃掉了。
“這就是下場,回去告訴每個部落,從今往后,敢向東洋軍府發一箭相格者,部落夷為平地、部眾一個不留。”
“回去告訴每個部落,從今往后,敢食人者,部落夷為平地、部眾一個不留。”
淘米部能聽懂漢語的人在邊上為這些人翻譯。
關征站在一旁,用胳膊肘碰碰大貍子,向大燧石望了一眼,道:“老爺子,問問他,還吃人么。”
大燧石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一次就治改了。
再沒人比大燧石還能預料到休倫人今后的命運了,休倫人和易洛魁人一樣,都由各個氏族組成,他不知道這些部落勇士都出自哪個氏族,只知道這不止一個氏族,而且可以確定的是出自哪個氏族,哪個氏族今后就沒了。
易洛魁語系的母系社會并不意味著女性是神明,而是都行,在首領的選舉在男女一樣、在大多數事情上男女都一樣,男人負責狩獵保護村落,女人就在村落外的玉米、豆田或南瓜田里耕作。
而現在,數十個甚至上百個村落大多數男人都被排銃斃死在這片白樺林下,他們的村莊又能由誰保護呢?
不論易洛魁還是休倫,他們都見慣了殺戮,但沒見過像呼蘭這樣……戰斗勝利后一不為神明、二不為勇氣、三不為俘虜,就是毫無易洛魁邏輯的殺殺殺。
這對延續部落沒有幫助,易洛魁發動戰爭是為了延續、擴大部落并最終達成心目中‘大地之下四方皆和平樂土’的最高理想。
你把潛在的人力、兵力都消滅了,這圖的是個什么?
不論圖的是什么,呼蘭已經達成目的了,只是大燧石不知道罷了。
當他們拔營而起,莫霍克人只需呼蘭一句話,他們便乖乖地前拉后推起裝載輜重的木車,大燧石也仿佛突然從‘青春期’中成長了,呼蘭有什么命令就執行什么命令。
對敵人的震懾尚不知效果如何,但至少對自己人的震懾非常成功。
大傻子都聽話了。
戰斗結束后,呼蘭反而不急于行軍,僅是離開戰場百里后他們便扎營捕魚獵取野味,同時放哨騎向東北方的渥太華部落與河中島蒙特利爾探索的同時,遣騎手乘小舟渡河,向河流南岸傳遞大勝的消息,并試圖與友軍取得聯系。
戰斗結束的第四日,有休倫部落的小隊小心翼翼地開始從戰場上帶回他們部落戰士的尸首。
第六日,有休倫人的使者進入呼蘭的營地范圍,希望通過談判了解他們的意圖——不是易洛魁,而是呼蘭提到的‘東洋軍府’,這事呼蘭沒法回答,因為軍府督軍麻貴給他的使命只是探查沿途地勢地形,并盡量測繪地形罷了。
這才終于讓呼蘭想起在他頭上還有東洋軍府這件事,在這片土地因為遠離權力中樞,每個人都變得肆意妄為了。
戰斗結束的第十天,呼蘭與休倫人的使者簽訂了明軍可以自由穿行于休倫聯盟土地的契約,并向他們轉達希望休倫人不要阻止他東行進攻蒙特利爾,也就是新法蘭西的大本營。
派往河對岸的騎兵回來時已經立夏,天氣漸漸由舒適轉向溫熱,騎手帶回了不得的消息。
“他們在向東進軍,但后方有人陳兵,和我一樣的人?”
呼蘭想了又想還是沒明白這句‘和他一樣的人’是什么人,但還有更吸引眼球的事在后面,他聽見騎手說:“還有,千戶,他們遇見了我們的商賈,說是合興盛公私,發音應該是合興盛,但屬下不明白公私是什么意思,在海邊。”
騎手說著看向大燧石,道:“莫霍克人的領地,自稱來自合興盛公私的商賈用船載著常勝做的各類貨物到這來賣,換取他們的毛皮、獸骨等貨物,還把煙草的種子帶來,讓他們耕種,還給煙草制定了價格,教授斤兩。”
“說明年他們再來的時候,莫霍克人就可以用煙草來購置貨物,好像還讓他們挖礦來著,不知道是不是,但我聽著像是發現了鐵礦,教他們挖礦,說把這個交給他,合興盛公私就能在下次來的時候給他們做鐵箭頭和鐵矛頭。”
呼蘭瞪大眼睛,道:“能確定是咱們的商賈?”
關征心里是知道合興盛底細的,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報信的騎手已經言之鑿鑿地說道:“雖不知公私為何意,但不會錯,也不知是商賈送的還是海法沙買的,反正我見他時他穿了件銅甲,是用嘉靖通寶做的。”
嘉靖通寶?
騎手點點頭比劃著說道:“把錢當甲葉子,用繩子系著,海法沙很喜歡嘉靖通寶,說這個就應該用來做鎧甲,大明實在太慷慨,連繩孔都給打好了……”
呼蘭松了口氣,他就怕那是歐洲人的援軍,聽到能確定是明朝商賈,嘉靖通寶甲之類的細微末節倒是不必多慮,但他接著便又陷入深深地懷疑當中:“那么,出現在易洛魁南邊的人,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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