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最早使用野炮、設計炮耳的就是法國人,在八九十年前的百年戰爭最后階段,以射石炮、長炮等難以機動的重型火炮臨時的充作營地炮令法國人在戰爭中獲益良多。
不過進入十六世紀,法蘭西在戰場上使用重型火炮反而使其難以機動,因為步兵難以與取得進步的西班牙方陣軍團作戰,少量重武器優勢難以與大量輕武器優勢匹敵。
即使到現在,他們在火炮上依然非常優秀。
但沒人試過集中重兵器精準地投射一點,現在他們看見了——在戰場十分接近中間的地帶,隨堡壘上棱形角城垛同時爆起巨大硝煙,數十顆炮彈同時朝一個排出密集陣型的連隊轟擊過來,極小的散布下幾枚炮彈甚至在途中相撞崩碎而開。
光天化日啊,轟隆隆一片巨響,一個滿員方陣就沒了,只剩一地殘肢斷臂與幾名還剩一口氣的士兵朝法軍指揮官的方向爬行。
別說被五六十顆炮彈擊中的連隊,哪怕其右側連隊僅僅挨上一顆十六斤炮彈,陣形都從中間被犁出一條血路,即使騎士在后都不敢再繼續前進。
兩邊接戰的步兵方陣都因此停了片刻,等再反應過來,戰場邊緣兩個隸屬胡安的連隊該潰敗的還是潰敗了,但正中間原本被壓著打的西勇營連隊卻士氣如虹……或許他們本身沒有任何變化,只是與他們對搏敵人怕了。
后陣中軍隸屬卡洛斯的西班牙連隊已在隊長的號令下端著長矛邁出踏實的步子向前進發,方陣兩腳各由九名火槍手組成的小方陣打放起來毫不留情。
己方來自城頭的重炮發起轟擊,讓他們再無顧慮。
最關鍵的是,西勇營兩翼現歸弗朗哥統帥的所有騎兵開始行動,端著摩爾人盾牌挺著長矛身披鏈甲的西班牙輕騎兵沒法國騎兵那么訓練有素,但散亂集結的密集陣型沖鋒起來依然令對戰的法蘭西方陣感到莫大壓力。
因為他們朝著各個連隊身側的炮兵陣地沖鋒了。
與之對應的是訓練有素的法蘭西騎士小隊自戰場中心四散開來,越過己方陣形間隙,挺起長矛馳向左右正在交戰的西班牙方陣側翼乃至背后。
即使是城頭的陳九經,看見法國騎士隊沖向方陣的氣勢也不由得感到心驚,他們四騎乃至八騎為聯,人馬皆重甲、手持重矛,堵墻而進,十余騎撞進西軍方陣,西勇營長矛手剛在軍官的號令下調整方向,騎士們已轉自另一側面回轉沖擊,所擋者皆被挑翻撞飛。
先沖擊缺少防護的火槍手小隊,再自另一方向撞擊來不及在密集步兵陣形中來不及轉身的矛手。
反此沖擊一兩遭,有騎矛折斷者,則自馬上取出結構復雜的轉輪打火槍,就近向方陣射擊。
即使有僥幸被西軍矛手捅傷坐騎落馬者,除非被戰馬壓住,否則翻身爬起抽出馬尸寬大戰劍,以重步兵的形態雙手持握大劍繼續沖擊步陣,勢大力沉地掃開刺來長矛,撞進步陣便無能擋者。
十支騎士小隊加入戰場,像空氣中炸開一道震蕩波,擋在他們面前前軍連隊統統被沖散,失去隊形的步兵只能像待宰羔羊般四散而逃。
即使在三個法蘭西連隊被殺潰、一個連隊被重炮齊轟后,明軍依然占據劣勢。
但緊跟著城頭重炮一片轟響,扳平了這局。
又一個連隊被超度了。
這一次的炮擊效果引起質變,幾乎所有法蘭西步兵連隊在炮擊之后統統舍下交手的敵人開始‘有序地’逃跑——離炮擊點近的兩個連隊先跑、隨后他們旁邊的連隊跟著跑,然后整支軍隊兵敗如山倒。
戰場上最可怕的是拉鋸戰與相持階段,看不清楚勝負人們才會一直無休止地殺下去,一旦勝負已分,有人跑就有人追,但這個過程中一般傷亡不會太大。
除非有騎兵。
弗朗哥的騎兵隊此時已運動至戰場兩翼最前沿,呼嘯的輕騎沖擊一個又一個操持佛朗機炮與標準后膛榫閥炮陣地,在發現法軍步兵潰敗的情況后當即分出大部追殺潰軍。
早先跪地投降僥幸逃過一死的西勇營步兵也拾起散落滿地的兵器加入追殺。
但騎士們沒有退,在哥特式頭盔露出一線的視界中,他們始終占據著絕對優勢,僅僅依靠寬闊的雙手大劍就能在步兵陣形中砍出一條通往勝利的坦途大道。
如單單著眼于此,確實如此,失去火槍手后一二百人的步兵方陣拿馬上的騎士毫無辦法,對馬下的騎士同樣束手無策,甚至于他們在馬下更加靈活,四五個揮舞著大劍的步戰騎士撞入步兵陣形就能把整個連隊砍得四分五裂并展開追殺——盡管大多數時間只要步兵開始跑,他們就追不上。
但步兵開始跑就已經說明方陣散了。
直到轟踏的馬蹄聲在身側響起,來不及回頭,沉重的短柄骨朵仗著馬力敲過頭盔,巨力撕扯著頭盔向反方向狠狠揚起,做工精致的頭盔完好無損,扯動脖頸帶來的休克卻讓馬下騎士直挺挺地癱倒在地。
裝備簡陋、馬術粗淺的女真騎兵哈哈大笑地掠過他們,給予步兵連隊微不足道的支持,他們不管對騎士的襲擊能否得手,敲一下、捅一下,蒙了就蒙了、死了就死了,毫無收效也無所謂,徑自繼續向前突擊。
接下來穿過戰場的白山營女真重步兵才是真正的殺手。
間隔四五步,往往被騎兵襲擊剛回過神來的騎士正揚著大劍向一擁而上的步兵做出防御架勢,身前的女真重步兵卻拉滿了戰弓朝腦袋射了過來。
這種作弊手段通常無法致死,尖銳的箭頭在與頭盔碰撞的瞬間無法承受巨大力量被撞碎開來,但裝最帥的逼就得挨最毒的打,白山黑水間的部落戰士三五成群地使出圍獵手段,兩頭綁著石錘的投索也好、短兵相接的骨朵也罷,轉眼就將落單的騎士四仰八叉地撂倒。
手動掀開面罩,一錘頭下去,貧苦可憐的白山獵戶便得到一套凹陷的哥特裝甲。
城頭的朝鮮游擊黃喜看著一面倒的戰場直嘬牙花子:“殺穿板甲的干嘛,將軍,我聽說這些玩意能換贖金呀!”
陳九經直至此刻才終于松了口氣,抬手在城垛上緩緩錘了兩下,轉過身來揉著左耳朵:“你說什么?”
“卑職說贖金,將軍的耳朵被震著了?”
“沒事,要什么贖金。”
陳九經揉著左耳,抬手撓了兩下,目光越過指甲縫已經凝固的細碎血痂看向棱堡中正為他制作炮車的法蘭西工匠長長地吐出胸中濁氣:“我們自己去波爾多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