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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庶民有聲

  因為在萬歷八年,杭州又再度組織起百姓夜巡。

  這一次丁仕卿同樣心中不平,先去報官,官府不管此事;丁仕卿只身進京狀告,可他一介與仕途無緣的生員又怎么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在京師被人騙了回去,事情還是沒能解決。

  過去丁仕卿在杭州城陳情,哪怕事情沒有解決,也沒人會拿他怎么樣,但這一次他進京告狀似乎觸動了地方官的底線,他們將丁仕卿抓入刑獄、嚴刑拷打。

  這激怒了杭州市民,在兵變索餉時就已經有百姓沿街叫好,高呼嘯聚,而后民變起事,已成無人可制之景。

  “東洋、南洋、西洋三部軍府講究個得人錢財、替人消災,對吧?”

  皇帝緩慢地將書信放在案頭,他在想一件事,不是兵變民變、不是造反作亂,他瞇眼睛看著乾清宮里的火德星君出神,喃喃道:“王安啊,你說這錢,它去哪兒了呢?”

  “爺爺問的是什么錢?”

  朝廷的兵費,杭州那是營兵不是衛軍,他們的軍費也是財政負責,這個巡撫吳善言把軍費裁了,朝廷的錢也沒少花。

  杭州城的間架稅,別管這錢是多是寡,杭州城收這錢是為百姓雇人巡夜的,百姓交錢了,卻還要去巡夜,這不光是要巡夜的事,說明杭州城沒出錢雇人巡夜,那這錢又去哪兒了?

  “他們若是將這錢上交于朕,朕也不怪他,只辦他個昏庸缺德不要臉。”萬歷說著,那小圓臉兒就狠歷起來,小白牙扣著下嘴唇道:“可朕沒收到錢,敗壞朕的名聲,怎么會有這樣的人?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朝廷不讓朕出紫禁城,就因為這些事?”

  “若非百姓搶了電報房,朕永遠都不知道天底下有這樣的事!”

  說到這,萬歷已顯得怒不可遏。

  他感覺自己蒙受了巨大的欺騙。

  “去電報房,告訴丁仕卿,朕要招他進京,不光他,還有二十名百姓。,讓他們把我爺爺刊印太祖爺爺的《大誥》拿出來,再把太祖爺爺的畫像請出來,然后拿著朕發的電報與《大誥》、舉著太祖爺爺的畫像,去把他們認為貪污的、不恤民力的官吏全捆綁了,沿途押送京城,任何人不得阻攔。”

  “讓刑部官吏做好準備,朕就在北京南門兒等著他們。”

  皇帝咬牙切齒地說完,才攥著拳頭道:“朕恨不得飛去杭州,這些個王罷就這樣辦事?但是這事來得好!”

  要是不來,萬歷還一直以為他的帝國太平安逸呢。

  “陛下,這些事交給下面的臣子們去做就好了,您不必為此震怒。”

  王安勸說的話音剛落,萬歷已經急得拍案:“不必為此震怒?朕怎能不怒,交給下邊的臣子們,臣子們要戡亂,要鎮壓,當然臣子們也會解決問題,但那都得等到戡完了亂、鎮完了壓再解決問題,那是他們的工作。”

  “朕不一樣,朕可以直接解決問題,因為朕是皇帝,獨一無二的皇帝。”萬歷不知說到這的時候突然想到什么,神情竟有幾分無奈,擺手道:“去發電報去吧,然后發西廠緹騎,一個百戶就行,去杭州等電報。”

  王安領命行禮:“是!”

  空無一人的乾清宮里,皇帝邁步走到火德星君身旁,摸著神明腦袋神色不善,喃喃自語:“朕這勵精圖治,連你都不騎了、貓都不抱了,成日里琢磨著跟宗室、朝臣斗智斗勇,他們就這么回報朕?”

  其實剛才萬歷臉上露出無奈,是因為他已經有感覺了。

  感覺到自己就算威望至極,憑借君主魅力就算達到頂峰,也依然無法完全統治天下。

  天下啊,太大了。

  小時候在輿圖上玩填色游戲時從來沒想過那些地方究竟有多大,可如今想來,兩京一十三省、一百四十個府、一百九十三個州、一千一百三十八個縣,他拿什么來統治?官僚系統。

  乾清宮的桌案前,年輕的皇帝揮筆寫下牧民、狼、犬、羊,這幾個字。

  萬歷已經逐漸意識到,他一直想要的奪權的出發點沒錯,但路子不對。

  牧民要想省事,就要照料好黃犬,由黃犬來帶領羊群,驅趕外面的野狼,但他當下所面臨的情況,是外面的野狼并沒有他的鷹犬厲害,而內部的羔羊被狼吃的遠沒有被自己家黃犬吃得多。

  他盡可以從黃犬中挑出一部分好的、驅逐一部分總偷吃羔羊的,但黃犬總在增加,一代代牧民都會像他這樣,從里面挑出一部分好的、驅逐一部分偷羊的。

  一旦到了哪一代牧民懶得去挑選,或是哪一代牧民所養的黃犬太聰明,它偷偷吃羊總不讓牧民知道,事情就會壞掉。

  這樣的事實意味著,他想大權獨攬,總想大權獨攬,可大權獨攬的前提,就是這個官僚體系還在。

  它就是所謂的綱常法度。

  就是制度。

  而制度,不是一個圣人規劃出來的,也不是像東洋大帥陳沐回給自己的信里的建議,對遠景的展望,送來各個國家的制度讓他參考。

  那些制度與猜想萬歷看過,但他并不放在心上。

  制度的確立,建立在大家都滿意,說白了是都能吃飽,且心里不受氣坐著就把飯吃飽了。

  能吃飽飯、心里不受氣,傳統意義上流民更多的北洋工業區百姓照樣好好過日子;吃不飽飯,就算單是個巡夜、單是個裁餉,杭州城還是要鬧起來。

  朝廷盡可以發兵鎮壓,精銳的軍隊他有的是,皇城的錦衣衛、親練的四衛營、長城根的北洋六期,他們能打遍天下,剿滅個叛亂鎮壓個起事,易如反掌。

  可你這次剿了,下一次換個地同樣的原因還是會鬧,且鬧得更厲害。

  這一次丁仕卿跑了十八年沒把事辦成才鬧,這是多好的脾氣?換了他萬歷爺,誰拿了他的錢不給他辦事,第二天他就要掀桌子了,人家丁仕卿足足跑了十八年。

  這其實也是萬歷無意于參考天下制度的原因。

  他的大明帝國站在過去與未來的分叉口,這是一個獨立于天下的偉大帝國,這個偉大帝國所要走的路,應該是帝國子民與帝國現狀博弈出來的路,而不是其他國家的子民與其他國家所博弈出來的道路。

  而萬歷打算做的,則是要確立一個小制度,為子民創造一個能讓他們與官僚系統公平博弈的機會。

  讓庶民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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