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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蒙田

  東岸法軍由陳九經的老熟人,比隆元帥率領五個千人隊,貴族將領茹瓦耶茲公爵以下二百余,幾乎集半個王國精兵悍將壓至河畔。

  在這些法蘭西騎將當中,有個人非常特殊,他叫米歇爾的蒙田,就是波爾多本地人。

  家族為經營魚、酒貿易的殷實商賈,其父在意大利戰爭時期在意大利當過兵,成為新貴族;蒙田從小被寄養在農民家里,在吉耶訥學院學過語文、英文和造句……不好意思,是法文、希臘文和修辭術。

  后來他在波爾多當法官,一直到父親去世,繼承領地和爵位,隨后回到位于鄉下的蒙田堡,悶頭寫書,算是歸隱。

  歸隱的原因是這個人很有意思,或者說這個時代很有意思,貴族以從戎從王事奉公為傲,喜好寫散文的蒙田又出身急需舊貴族認可的新貴族,讓他甚至不好意思自稱學者,只說是隨意書寫,甚至連潤色都不做。

  與其說是歸隱,倒不如說是逃避社會,向往安靜祥和的田園生活,沒事出門周游列國,去年還喜獲一張資格證書,被羅馬市民代表及元老院接納為羅馬城邦公民并享有公民權。

  這次旅行結束蒙田原本打算應邀回波爾多做市長,他懂得地中海國家的法律條文,在地方也極受人尊敬——對一個鄉下出身的新貴族后代而言,人生臻至圓滿。

  而且他還籌謀規勸納瓦拉的亨利,蒙田的弟弟妹妹改信新教,而他是虔誠的天主教徒,這讓他能從中斡旋,畢竟……不論任何原因的宗教戰爭,都是分裂法國的戰爭。

  尤其在旁邊還有西班牙這樣不是那么友善的鄰居。

  這可真是一場漫長的旅途,在羅馬時,他就聽說波爾多被納瓦拉叛軍占據,所以一直待到雙方議和,他才踏上歸途;結果人走在路上,卻聽說極為違背常理的事:波爾多仍然處在敵軍占領之中,而敵人是,是來自東方的大明帝國。

  東方對歐洲人來說是個奇怪的觀念,這一觀念意味著德意志地區再往東,都是東方。

  大明在哪?不知道,但他們都聽說那片神奇的土地。

  營地里,負責都督步兵搬運木頭摸黑修繕營寨的蒙田爵士正穿著整齊鎧甲,立在火把旁傻笑,按長劍巡邏的步行騎士打了個哈欠驅走睡意,離近了才發現他手上拿著一副奇怪的地圖,看上去引他發笑的奧秘就在那副圖里。

  出于關心,騎士走近了行禮,用年輕的聲音提醒道:“爵士,您不該站在火把下,茹瓦耶茲公爵認為襲擊營地的大明騎士仍在附近游蕩,襲擊已經發生三次,誰都不能保證沒有第四次。”

  說著,騎士指著頭盔面甲,哪怕帶著豬嘴盔,蒙田仍然能從他的話音中聽出遺憾:“襲擊中三名杰出的騎士面甲被箭射穿,我們也捅翻他們幾個人,希望這能改變他們騎馬沖到別人臉前放箭的瘋狂念頭……您在看什么?”

  似乎為自己的話增強信念,騎士攥長劍柄的手明顯用了一下力,久經比武考驗的法令騎士并不畏懼互相沖鋒,但女真人這種與夜幕同時降臨的突襲手法、迭陣交替的踹營手段、前陣馳突后陣趁亂手銃重弓貼臉勁射的特有戰法,給騎士們帶來沉重的心理壓力。

  太不‘騎士’了。

  其實他們不知道康古魯心里也很無奈,這種戰法其實比挾槍對沖更加冒險,但這是歷史遺留問題。

  女真諸部僅有葉赫部重視騎兵,其余諸部都是山地漁獵步兵,這便決定了康古魯部下女真勇士絕大多數是不精馬術的,且即便是葉赫部騎手,習慣的也是縱馬馳射或干脆是騎馬重步兵與騎馬步弓手。

  他們不像大明九邊騎兵,一直以來九邊廢弛歸廢弛,但寫在練兵書里的訓練科目騎兵就專練挾十五尺長矛沖鋒;女真諸部沒這土壤,偏偏在這用輕弓馳射玩不轉。

  法軍騎士一個個像鐵王八殼,讓板甲鐵浮屠現在練挾矛沖鋒,絕對拼不過人家從小到大持之以恒訓練的騎士;縱馬輕弓馳射過去,對人家來說又像撓癢癢,你一箭出去人家沒事、人家反手掏出轉輪火槍把你打落馬下哭都找不著地。

  留給板甲鐵浮屠的路只有兩條,一批人持骨朵金瓜、長刀大斧纏斗,另一批迭陣入營趁機持重弓、火槍就近射擊……不是他們像就近射擊,為破重甲,重弓重箭射不得遠,還要專門貼近去搏那穿透面甲的機會。

  都很難。

  “沒什么,前年德意志新教學者海因里希·賓廷先生做的世界地圖,世界是個三葉草。”

  蒙田不但站在火把下,他還沒有戴頭盔,那頂與鎧甲一同購置自意大利的護面高頂盔被放在一旁,露出幾乎要禿到后腦勺的腦袋,在火把下反射著光亮,但目光溫和地不像個武士,他帶著笑容把地圖遞給騎士:“你看,耶路撒冷在世界中心,右邊這葉是阿西亞、下面這葉是阿非利加,左邊這葉是歐羅巴,歐羅巴外面還有個偏遠海島是英格蘭島。”

  “左下角突出的小島是新大陸,阿西亞最東端是印度,賓廷先生畫的世界就這么大。”蒙田終于說出引他發笑的原因:“一個世界上不存在的國家對我們宣戰了。”

  從來不承認自己身份的學者點著頭,騎士正點頭應和,突然拔出腰間長劍橫在手中,他們的目光都向營地外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望去,因為那邊又響起了轟隆的馬蹄聲,搬運木柵的士兵都端起兵器緊急集結,騎士立即讓蒙田戴好頭盔,高呼著命令一隊步兵聚在他身旁,對蒙田抱怨道:“世界總是如此,讓人睡不安寧。”

  蒙田滑稽地戴上頭盔,費了半天勁才扣好身上解開的皮帶,生疏地跨上戰馬,就這些事就已經讓他大口喘氣了,更別說還提著沉重騎槍……即便如此,生性樂觀的他還是不忘念叨兩句:“可別抱怨世界,要是我們離開,他也不留你。”

  [悠悠讀書]四下里,營地亂成一團,大多數才剛躺下沒多久和衣而睡的士兵亂糟糟沖出藍白色相間的軍帳,大明騎士帶著起伏呼哨縱馬掠過木柵的聲音已近在咫尺。

  這是他們今夜第四次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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