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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火力

  仍舊駐守在哥倫比亞的西軍士兵心情忐忑地等待著,等待總督府發來準許他們撤回秘魯的調令。

  可是誰都清楚,把剩下的活干完之前他們不能走。

  哥倫比亞麥德林南方的佩雷拉小鎮,小鎮北岸有蜿蜒的河水流過,兩岸皆是適合種植莊稼的沃土,許多年前西班牙人在這里發現周圍山脈中存在銀與鉛的伴生礦脈,在印加原住民部落的基礎之上建立起這座小鎮。

  他們并沒有趕走原住民,但這絕非人的慈悲,而是再肥沃的土地沒人耕種也不會長出莊稼,再豐饒的礦脈不經挖采礦物也不會自己從地下冒出來。

  可是種地太勞累、挖礦太危險,這樣的事,當然要交給原住民去做。

  或許是時局動蕩,年久失修的白墻橘瓦修建的西班牙哨所看上去像蒙上一層灰霾,哨所上的年輕火槍手表情苦悶,西班牙的輕火槍手為維持成本都不穿鎧甲,他的苦悶表情顯然不是因為只有黃色切口裝這樣的簡陋兵服,而是因為下層幾名同袍正飲酒談笑,自己卻要孤零零地站在哨塔上跟一望無際的黑大眼瞪小眼。

  “好日就要結束了,你知道么,明天是大明的新一年。”

  哨塔下層,一名走路歪歪扭扭、蓄著大胡子的西班牙士兵正提著兩瓶葡萄酒從地下室上來,高筒鹿皮靴踏在木梯上踩出吱呀的聲音,靴子的主人剛用它踹了地下伸出手來要飯的土著囚犯一腳,發著牢騷:“明軍過年,我們也能像明軍一樣,慶祝我們的好日子……沒有仗打就是好日子,多他媽好笑,才過了多久我們就變成這樣了。”

  哨所修建于西班牙勢力在新大陸鼎盛時期,那時候的佩雷拉是個原住民大部落,前后發動了三千多名土民來修造包括哨所在內的院墻、屋舍,哨所分上中下三層,上層可用于站崗、下層在地下作為牢房與庫房,中層外面的大院子能養雞養狗養馬,還打了水井壘砌高墻來防備敵人的突襲。

  事實證明他們想多了,只要一百名西班牙武士,就能依靠哨所應付數千原住民的攻擊,防務根本沒必要做的那么面面俱到。

  老邁的西班牙戰士回憶著自己的豪邁榮光,當他們被國王派遣登船出海,滿心盼望的都是配得上自己榮耀的戰爭,滿腦子幻想著新大陸遍地金銀的富貴,修士在漫長航行中一次又一次告訴他們新大陸上的東西非常落后只是長得像人的動物而已,是神明指引他們在此奮戰,榮耀終將歸于上天。

  其實只要開了頭,后邊的事沒那么困難,你不殺他們,那些拿著木矛使用石頭箭矢的土著就要殺你,在這片土著人比野草還多的土地上,作為少數的他們要想活下去,必須英勇奮戰。

  善惡對錯不再重要,活著才重要,如果活著還能看見銀礦挖出東西那更好。

  日子就這么過,每年佩雷拉都會向秘魯輸送數噸白銀與數十噸鉛,盡管他們自己的口袋里什么都沒有、盡管來時他們是士兵現在還是士兵,但話說回來,被派遣到新大陸的人,除了高官貴族,都是沒什么本事的人,真有本事在哪都能過得很好,還用跑到這兒來出苦力?

  白銀最后流去誰的口袋里他們也不知道,只知道就總督向印度事務委員會、向國王的申辯說秘魯沒那么多白銀,事實肯定不是那樣。

  但那不管他們的事,他們只要照顧好自己這個小哨所,看好周圍的礦場,就能永遠過上在西班牙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他們都有得法國病的危險了!

  法國病,我的天……這是普通人想得就能得的嗎?

  為此,他們百戰不悔。

  直至明西一次戰爭載個大跟頭,那是個真正的大跟頭,火力、裝備、戰船,相差不遠。

  明西二次戰爭不能叫跟頭了,秘魯軍團甚至都沒出戰,僅僅在海上跟南塘艦相遇被擊沉一條蓋倫戰艦后就全面收兵了,墨西哥一線的戰爭證明了總督托萊多收兵的決策是正確的。

  火藥摧毀不了他們的勇氣,摧毀勇氣的是老練士兵死傷殆盡。

  西班牙軍團能頂著輪射的鳥銃沖鋒,但一道道情報證明了明軍的火力日漸增強,然后他們需要頂著遠程火箭、近程火箭、手雷和鳥銃輪射沖鋒……戰斗變成無望的掙扎。

  老兵擰掉瓶口的軟木塞,仰頭朝喉嚨里狠狠灌了一口,殷紅的酒液沾滿干枯且骯臟的胡子,嘰里咕嚕地發著牢騷:“為什么軍團長就不明白,沒人想和明軍打仗,我們的火力已經落后到趕不上土著人,戈多還去向明軍挑釁。”

  酒瓶放在潮腐的木桌上第一時間就被旁邊伸出的手取走,手的主人臉上帶著灑脫笑容:“修士說土著和明軍一個是野獸、另一個是魔鬼,兩個都不算人,沒人想和魔鬼決斗,但我們真的火力還比不上野獸?”

  “你以為呢?”

  老兵言之鑿鑿,瞪大眼睛道:“被土著人捉住的小隊已經很少有人逃出來,記得被炸斷腿的老寶諾么,他們五個人有兩桿槍,先是踩中地雷被炸傷兩個人,三個土著人抬著木炮來襲擊他們,一炮打過來兩個拿著石斧的人上來就砍,還有一個端著火槍來殺人。”

  “要不是裝死,老寶諾也活不下來。”

  “我們這早晚也會成為他們的目標,十二個人沒有炮,才八桿火槍,只要土著人比我們多,我們就死定了。”

  年輕點的士兵深以為然,道:“這樣的話戈多軍團長其實是干了件好事,總督讓咱們押運最后的礦石回去,至少不用再去村子里搜羅土著人礦工,在這待下去早晚會……怎么了?”

  他們正說著,就聽到樓上傳來蹬蹬的腳步聲,木梯震蕩的塵土落了滿桌子,抬頭正對上站在樓梯拐角處臉色煞白的哨兵。

  他張張嘴,艱難的表情顯得懦弱,抬起手臂緩緩指向外面,道:“我們,我們被包圍了。”

  當哨所中的西班牙老兵登上頂層,哨所高墻外已被上百只火把照得明如白晝,數以百計的原住民舉著火把聚集在哨所外,幾門木炮正齊齊對準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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