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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嚇唬

  人嘛,是不能不上廁所的。

  所以任何人都不能保證永安坊的百姓不出門,那不可能,別說不出門,實際上在曹長青眼中,這場席卷普利茅斯的瘟疫對當地人來說就像不存在一樣。

  人們死去被視做尋常,除了那些病得走不動的人,其他人還是該干嘛干嘛,接著在街上晃蕩。

  他們明明無所事事。

  作為守衛的水手分出一名會西班牙語的人加入曹長青的小隊,邊向他介紹昨天太陽落山后的情況,邊指引隊伍去看望前些天被救治的人。

  “教堂的板車來了六次,拉走二十六具尸體,剩下十二具也按您的吩咐堆放到一起隔開人群,我們選了弗朗西斯的花園,弗朗西斯?他過去是永安最富有的人。”

  “現在。”水手的言語輕描淡寫:“他是永安坊最富有的死人。”

  永安坊和慶安坊的居民很多,每個城市中貧窮的人都是占比例最大的,而永安坊與慶安坊就是普利茅斯相對貧窮的區域。

  在瘟疫爆發之初,曹長青曾做了一次簡略的人口普查,由于無法準確探查,最后得到的數據并不準確,即便如此,他也得到了一個數字,這里原本住著兩千三百三十七人。

  永安坊對曹長青的擁戴也來之不易,最早是一條西班牙船上的首領更信服大明人對疾病的防御能力,船長、商人、大副、水手等十九人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癥狀,他們派人跑到牧野會館尋求幫助。

  當曹長青拿出他們從未見過的治療手段,做法事燒符水給他們喝,只有六個人有膽量嘗試。

  效果非常好,六個人只死了四個,剩下有一個被治愈,另外一個在床上疼得自己把自己胳膊腿別骨折脫臼,卻到底撐到都還沒死。

  其實這樣的效果在第三天就看出來了,另外十三個未經治療的水手僅在出現癥狀的兩天內就死了七個,第三天又死了倆。

  黑死病來得很快,對束手無策的人來說,能讓人多撐一天都會被認為是有效的好方法。

  至少比圍坐一圈祈禱有效。

  最關鍵的是其他人在三天內又有許多人出現癥狀,但那艘西班牙船上的水手因為聽曹長青的話,做了隔離、防蟲手段,四十六人僅有三人得病。

  這樣的效果給予永安坊所有活著的人生的希望。

  讓對西班牙與大明人充滿敵意的普利茅斯土著也求助于曹長青。

  病人在茅草屋里因痛苦而呻吟,有些人曹長青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這人活不成了,更多人則沒等到他看,就已經在屋子里死掉了。

  曹長青看著眼前的景象,心里很清楚他對這一切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的符水、牧野會館醫師調制的藥物在這場瘟疫面前幾乎毫無效用。

  他甚至都知道符水、符咒、石灰、雄黃等物真正起到的作用是什么了。

  嚇唬瘟疫。

  就像過年要放炮嚇唬年獸、劫匪搶劫前要舞動刀槍一樣,嚇唬。

  那瘟神一瞧見你全身掛滿符咒、符咒里塞著砒霜、肚子里吃著朱砂,還敢來嗎?

  而不是瘟神已經打上門來再動刀槍。

  很多人受到治療還是死了,很多人提前預防百病不侵,曹長青覺得就是這個道理,他們更大的作為是預防。

  曹道長也沒打算救活多少人,他們人手有限、藥石有限,何況哪怕是無限的也沒什么人聽他的話,能完全按照吩咐去做的更是只有西班牙人與少數英格蘭人。

  連永安坊一半活人都不到。

  他能拿什么來救這些人?

  無非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聽天命盡人事罷了。

  真正驅使他出生地入死境的,是牧野會館里三百余條性命。

  他們有圍樓作為安全地區,但倘若放任臨近街坊臭氣熏天、蟲鼠亂竄、尸首散布、人流走動,恐怕要不了幾天瘟疫還是終歸會進入會館。

  一旦進入會館,嚇唬瘟神的手段失效,黔驢技窮的他們恐怕也不會比圍樓外的土著好上多少。

  “到處是老鼠,人都沒地下腳了,記住了,水源一定不能讓蟲鼠蛇牲畜接觸、喝水需燒熱成湯,且要將所有活物就地清理。”

  曹長青的話令流寓此地的西國水手面露難色:“殺了,昨天夜里用火燒死許多老鼠,今天早上又從別的街道跑來許多,殺不絕。”

  “這座城里所有人都不像你們那么聽命令,我們殺了的動物不單單我們餓瘋了的人會搶,英格蘭人也會來搶,那些睡在茅草棚里的人都餓瘋了,不論什么他們都會吃的。”

  說著,水手指了指水井,道:“水還是可以保護的,我們在上面壓了大石頭,不會有蟲子和老鼠能進去,燒水的問題也解決了,昨天我們從弗朗西斯家找到兩口能燒熱水的大鐵鍋。”

  曹道長滿意地點著頭道:“這就好這就好,我們有兩個習慣,能避免很多問題,一個是喝燒開的水,在上千年前我們就有飲湯的習慣,東洋大帥也說過,燒開的水干凈,里面的臟東西會被燒死。”

  “除此之外,另一個習慣就是讓墓地離城池遠點,而且用棺材,慶安坊的木工已經開始做棺材了,你們派人去找他們買。”

  棺材?

  水手不懂這和瘟疫有什么關系,盡管英格蘭人信的是新教,但大家習慣都一樣,在瘟疫來臨死的人變多了的時候,就在教堂的墓地挖個大坑,然后把所有尸首堆進去。

  曹長青無奈地搖搖頭道:“井里的水,從地下流過,你們把尸首都放在城里,沒有棺材,尸首爛了會滲進水里,我們就會得到一場新瘟疫。”

  “現在這場黑死病還沒過去,如果再有新瘟疫,水也不能喝了,那這座城就完了。”

  聽著曹長青的描述,水手吞咽著口水,擔心地問道:“那怎么辦?”

  “要么給所有尸首都裝上棺材,棺材裝不過來就只能運出城去,或者就地燒掉,最好是燒掉,但在這有點難,我不想因為這個引起土人和我們的沖突,已經淪落至此,無需再內斗了。”

  卻不料那西班牙水手道:“應該能燒,城里還有一個修士,雖然他是異端,不過瘟疫來了顯然神明在睡覺,讓他找點借口糊弄人,居民就能接受把尸首燒掉了。”

  “找點借口?”

  “恩,找點借口,就像他們幾百年來的做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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