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士兵手上使用的兵器與發明、科學、先進有關是個偽命題。
有意的技術封鎖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形同虛設,大海將世上諸國串聯一處,人們已很難有什么新式單兵武器是不能一見的,只要讓別人見到,就很容易被仿制。
盡管火炮、戰艦依然屬于高端技術,但火槍確實不算什么,世上大多數國家只要拿到一桿,都能造出來。
元代改進了宋朝的突火槍為火銃,最早的蛇桿火門槍是捷克人改進的,甚至包括火繩槍、燧發槍都和伊比利亞半島沒啥關系,可他們卻是大量列裝火繩槍的國家,為什么?
他需要,且他有錢。
這就是普利縣水手有特別多三眼銃的原因,因為這是大明上一代制式兵器,制造數量極多,客觀上它射程近、殺傷弱、中近皆宜、用工時少、造價便宜,環境上不論對土蠻的光膀子猛男還是俺答的皮甲騎兵都有一定威脅,對具裝騎兵則補充以火炮對付,在嘉靖朝糟糕的財政情況下是列裝部隊最好的單兵火器。
但是如今內部財政與外部環境都有了變化,國內用火繩鳥銃替換掉舊制火銃、快槍、三眼銃,大量白銀、貨物流入中原又供給朝廷用燧發鳥銃逐步替換掉所有單兵火器。
大量的火繩鳥銃被優先賣給藩屬國及移民自用,那換下來的三眼銃呢?
海商。
盡管國內軍器作坊通常是不接受海商購置火器,但海商還是有許多路子能弄到火器。
首先是這年頭有員外官身的商人不少,他們大多通過給皇帝捐銀、捐物混到個官身,進衙門也好說話,弄些火器出海防身也并非難題,但這條路子貨普遍少,比不上出海后向南洋軍府、東洋軍府購置。
西洋不行,西洋的火器自己用還不夠,殷正茂重視的是商路與稅金,并不重視商賈,尤其反感商賈在海外為非作歹,有個林阿鳳讓他擦屁股已經受夠了。
南洋的陳璘、東洋的陳沐賣的東西做工確實好,量也大,只要登記合規,一次賣出去幾百條舊銃都沒問題。
但這倆人心黑,要的價錢太高,賣給殷正茂是一個價、賣國中內衛又是一個價、賣藩國是一個價、賣海商又是另一個價。
說白了他們腦回路跟別人都不一樣,別人想到賣銃就想到買銃的人造反怎么辦,這倆軍府是一個系統的戰略指導思想,想到賣銃想到買銃的人造反不怕。
反正攥著軍器局,賣你一百桿火繩銃掙的原材料和銀子,能讓軍器局再造二百桿燧發銃、二十門佛朗機小炮、四十門鎮朔將軍炮、兩艘四百料鯊船,而且還培養出一票產業鏈上的熟練匠人。
你靠著這些兵器武裝出一個百人鳥銃隊,南洋軍府立馬能添上炮艦兩條、旗軍二百。
造反,造唄搗亂,搗唄。
你就是擱海外稱了王,還得回來叫爸爸。
單就陳璘那兒,南洋割據一畝三分地就算給朝廷叫爸爸陳璘都不給好臉兒,您還別不高興,陳璘是巴不得稱王者緊跟著再舉大旗要北定中原呢。
這發兵給剿了,軍火不就又回陳璘手里能賣給下家了么?簡直是收割財富的永動機。
東洋上討生活的商人,軍火構成普遍都來自南洋軍府和東洋軍府,由于他們所處的環境,三眼銃要比火繩鳥銃更受人喜愛。
船上穿重甲的人很少,遠距離有佛朗機炮,水手大多沒受過軍事訓練,用鳥銃未必能打準。
當然了,用鳥銃打不準,換了三眼銃照樣打不準,可裝一次彈藥至少有三次發射機會,興許旁邊人接的準呢。
現在的普利城就是這種情況。
英格蘭人勞心費力,推著三層高帶有登城梯的攻城車逼近城下,藏在蒙皮厚木板車體內的征召兵轉動絞盤,將登城梯一點一點放平架在城上,在騎士、扈從、老兵組成的隊伍率領中,攻城車下上百征召兵等待攻城。
緊張趕制的拋石車效果不佳,先后投擲出六顆形狀不規則的圓石,僅有一顆命中城墻,那一瞬間似乎整面城墻都為之震動,可實際上卻只留下微小的裂痕。
至于其他石彈則越過城頭砸進城內,有沒有砸死砸傷敵軍沒人知道,可即便砸傷了,不過四五十斤重的石彈對兵陣殺傷也極其有限,不論砸在房屋還是土地,都會陷下去個大坑,只有真正被砸中的倒霉鬼才會死于非命。
真正想在城墻上打開缺口,恐怕還要使用古老的登城手段。
城下幾門佛朗機炮快速地朝攻城車放下登城梯的位置轟擊,掌管火炮的貴族帶著有獅頭裝飾的頭盔,一遍一遍催促著炮手重復發射、清理、裝填的動作,他是來自約維爾的貴族,對這場意外引發的全面攻城,他心里比誰都急。
因為這幾門炮就是他從封地拉出來的,就像這個時代除瑞典外所有歐洲國家的困境一樣,盡管他搬空了城堡用于守城的庫存,火藥存量還是難以保證長時間射擊,他甚至確信自己的火藥沒辦法堅持一天的轟擊。
既然火藥少,就要用在必須使用的地方,對峙時轟擊城墻能免則免,此時此刻,用火炮壓制登城位置的敵軍,助登上城的步兵撕開缺口,以取得攻城勝利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實際上他打不著。
盡管他的火炮確實轟開了靠近登城平臺的兩處女墻,但火炮打不到女墻后面,仰角發射讓炮彈越過女墻后繼續飛向天空砸落城內。
大多數人都能觀察到攻城車上一個異狀。
這種老式攻城車有優秀的攻城能力,只要沒被炸毀或燒毀,通常在平梯搭上城頭的那一刻,攻城平臺上所有步兵都會架起大盾揮舞兵器發出吼聲沖向城上別管弩、弓還是火門槍、火繩槍都很難威脅到帶著盾牌的板甲騎士。
一旦板甲騎士登上城頭,后續源源不斷的輕裝步兵就能奪取城頭,擴大戰果。
但這一次他們顯然聽到了戰吼,登城平臺放下的那一刻也確實能看見所有人都躍躍欲試,但緊跟著他們并沒有前進,而是顯而易見地楞了一下。
短暫的停頓,他們看見了什么?
城下沒人知道。
只知道在那個停頓之后,城頭響起炮聲與火藥燃燒的尖嘯,大片硝煙從城頭升起,幾顆炮彈從攻城平臺另一端的城墻上穿透硝煙、穿透人群、穿透攻城平臺裹著鮮血與碎肉砸落不遠處的地面。
炮彈之后,是數十上百支接連不斷、胡亂攢射的箭,那些箭上帶著燃燒的火藥四處飛射,有的扎在攻城平臺的士兵身上,有的在空中飛舞落在地上,還有些落在城下聚集的士兵身上。
它們燃燒、它們殺戮。
它們把城外的大兄弟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