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兩萬兩白銀,連續七年,假使查爾斯能信守承諾,任何人都不因此無動于衷。
應明幾乎是拔腿逃出監獄的,他怕自己再遲疑一下就答應了。
他在自己走出牢房重見天日的那一刻,才終于相信自己有做將軍的才能——至少,他確信自己有能力活到讓朝廷冊封為將軍那一天。
對于陳沐早期的所作所為,天下人幾乎沒有不知道的,在那些真假混淆的傳聞之中,人們都知道陳沐組建第一支遠航艦隊的錢來自于總督張翰把截留部分濠鏡稅收的財務交給了他。
人們愿意相信陳沐是欺騙了總督張翰,因為總督未必知道濠鏡的稅收究竟是多少,那個時候誰都不知道海洋貿易這么賺錢。
盡管其實在那個時候貿易也不太賺錢,但人們習慣拿三洋軍府城里后的海貿收入來看當時,覺得當時也收入諸多,實際上海洋貿易真正賺到大錢,是以陳沐從葡萄牙那弄到馬六甲、是東洋軍府開始明西貿易為開始的。
在此之前,大明有最好的貨物,但海上并無武力保駕護航,能把貨賣給誰?賣給葡萄牙人,錢都讓他們賺去了,大明商賈能賺上一倍辛苦錢就覺得是大賺特賺;大明朝廷收自家商船的通航稅就覺得多了好些銀錢。
而如今海貿的成果與圣眷日深,讓任何人都對陳沐當年‘為非作歹’說不出什么,他們能從中得到十倍的利潤,只需要跑兩次東洋航線,本金便翻了百倍。
世上有比這還瘋狂的事?
應明知道陳沐做過很多事,別說像這樣的合約,就連私自跟一個國家開戰再議和的事都做過,但陳沐能干并不意味著他也能——那時候大明在海外從無到有,如今他們有四洋軍府,軍府是完整的體系,他一個小百戶沒權利做這樣的事。
他想要這錢,可他更想有命拿這錢。
既然他的自知之明告訴自己拿了這錢很有可能沒命,那他更想知道這筆錢是怎么來的,以及如何用這筆別人的錢來給自己加一份功勛。
應明不是沒見過錢的人,在艾蘭王國,國王朱曉恩把他們這些大明將軍封為座上賓,給予極大的權力與榮耀,艾蘭雖既窮且小,但金銀、女子、田宅、奴仆,他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除此之外還有對絕大多數戰利品的分配權。
在戰爭中繳獲反叛貴族的戰利通過商船賣掉,變賣后所得財物半數都成為國王對艾蘭復與東洋艾蘭派遣軍團的賞賜。
比起艾蘭島上投降的部落首領,國王更信任來自大明的援軍,也希望能早日攢到更多的資財,來換取東洋軍府對王國更多支持。
朱曉恩想要的是一個海島上的小大明,而非一個受明軍兵力支持的愛爾蘭。
于應明而言也是一樣,每年兩萬兩確實是個誘惑,還不足以讓他做出錯誤選擇。
當人們心中對未來有更大的,就有足夠的定力忽視眼前的誘惑。
“將軍,艾倫慕明說,他們的女王沒有稅收,只有抵御海盜和打仗時象征著收些船稅,各個領主收的都是實物稅,還有些奇怪的稅,房屋、窗戶、仆人、馬車,甚至化妝撲粉、紙牌之類的東西,大致收一成。”
應明的艾蘭王國家丁說著,搖頭道:“但普利縣稅并不重,主要是給農民收一點地租,領主的稅收很雜,不過有權勢的人會逃避稅收,因此查爾斯伯爵的稅收并不多,大概每年兩千鎊左右。”
指揮使伏案在桌上,用炭筆記錄下每年兩千這樣的收入來源,繼續向家丁問道:“那其他錢,是從哪兒來的?”
家丁垂頭道:“我們收到一些傳聞,屬下已派人去驗證城中百姓的說法,有人說伯爵在普利城外有兩處牧場用于養羊,還有一家大呢絨作坊,每年將出產呢絨賣給一伙叫利凡特的商團換取大量財貨。”
“除此之外,早年伯爵投資了一個名為莫斯科商團,像泉州公司一樣有許多船,每年可分得利潤。”
利凡特,莫斯科。
應明記下這兩個名字,選擇皺眉思索道:“莫斯科,這個名很熟。”
“回將軍,這似乎是兩個地名,前者每年往返于奧斯曼航線,依照英格蘭的習慣,女王將一個區域的航線授權給一伙人,屬下聽說利凡特團剛成立沒幾年,本金八萬鎊,其中有四萬是女王的,每年向奧斯曼販賣十五萬鎊的呢絨。”
“后者去往東方一個叫莫斯科的國家,他們由百余商賈組成,分駐倫敦、普利茅斯與莫斯科、里加,另有人在海上貨運,每年從倫敦及普利茅斯買入呢絨、火器,販往莫斯科國。”
“從那邊購入毛皮、蜂蜜、魚油、木材等物,每年獲利頗豐,伯爵能從中分得數千鎊。”
應明放下炭筆,兩手一拍,著重地在桌面點這手指對家丁道:“就是這個,就是這些讓他每年獲利六萬兩。”
“商人團的參與者不近他一個人,從生產到販賣,如果只是他就能從中攥取每年五萬兩的利潤,那整個英格蘭能得到多少?就連他們的女王都參與其中。”
指揮使想要在紙上再寫些什么,但他無從下筆,轉而抬頭對家丁極為嚴肅地說道:“關于這兩條商路航線,我需要為軍府遞交一份非常全面的報告,不論用什么方法,務必打探清楚。”
“航線環境、海圖如何、沿岸戰事、途經國家、交易諸多貨物的價格數目,商人團有多少人、多少船。”
應明將一個個關鍵目的連珠般說了出來,頓了頓,最后又抬手敲了敲腦袋,補上一句:“莫向英購置火器與呢絨,他們為何需要火器與呢絨;英向莫購置毛皮與木材,他們為何需要毛皮與木材——還有一切你能打探到的東西。”
“每年數以十萬鎊的財富進入英格蘭,王室及貴族諸多獲利,這些錢會變成他們的軍艦與火藥火炮,強鄰在側,這對艾蘭王不是好消息,這樣能賺取暴利的航線不為大明所用,更是朝廷的壞消息。”
指揮使應明攥著拳頭抵在唇邊,面上大義凜然:“必須得給它攪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