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老二對教會的怨念自尼德蘭戰爭之時起便與日俱增。
在荷蘭獨立的過程中,他多次向教會請求使用教宗的影響力幫助他贏得戰爭,卻此次如石沉大海,令他萬念俱灰。
歐洲的天主教事業不應該是西班牙自己的責任,可他人的無動于衷使他的王國數次破產,不可避免地走完全盛轉衰的艱難旅途。
這種不公正的待遇,能讓最忠誠的人心背離。
但直至陳矩駛入直布羅陀,菲利普還是一再要求陳九經、陳矩等人向他做出保證,不論發生什么事,他們都不能在意大利掀起戰火。
尤其是羅馬的梵蒂岡。
為此他指派那不勒斯艦隊對陳矩的萬歷艦隊全程保駕護航,其實也有監視的目的,他被夾在中間非常難做。
一方面他必須保護萬歷艦,不能讓大明皇帝的座艦在他的地盤受到任何傷害,另一方面他又必須保護梵蒂岡,可實際上這兩邊他哪一個都保護不了。
如果奧斯曼的異教徒突然決定對大明皇帝的座艦發動襲擊來嫁禍他,他沒能力跟奧斯曼發起一次全面戰爭;同樣如果陳矩跟教宗的會談并不開心,怒而興兵炮轟羅馬,他也同樣無法承受與大明開戰的損失。
這完全是聽天命,盡人事。
至于教宗要求他擊沉、殲滅萬歷艦隊,那就完全是他媽的離譜。
打不打得過、明軍近在咫尺的威脅都另說,最大的問題是費老二如果聽從教宗的指令,跟大明第三次開戰,教宗會使用影響幫助他么?
恐怕依然不會,除非西班牙就此消失,否則一個衰弱的西班牙更加符合教會的利益。
至于教宗對萬歷艦隊的恐懼,也顯得很不正常——他為何要這么恐懼?
哪怕他坐著戰艦、擁有大炮,但陳矩只是個使者。
這種事菲利普是完全不會恐懼的,畢竟費二爺見過大世面,東洋軍府付元艦隊、漢國楊策艦隊都停在家門口了,他再看陳矩的萬歷艦隊,嗯,這確實是一支使臣團。
而在教宗眼中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這支艦隊有四艘巨大戰艦、十幾艘火力強大的戰艦,還有西班牙人與摩爾人的兩支艦隊護航,緩緩逼近羅馬。
最忠誠的瑞士雇傭軍都不愿在梵蒂岡死戰,提議教宗在他們的保護下向內陸王國避難。
哪怕對戰西班牙軍團他們都不會這么憂慮,但是在和明軍的對抗中,他們犧牲了許多老鄉,付出慘痛的代價,卻沒能阻止明軍一步。
西班牙人沒參與法蘭西戰役,法蘭西人沒參與明西第二次戰爭,但瑞士人完整參與了東洋軍府向東作戰的所有戰役,他們死在新大陸白馬河、死在波爾多、死在昂古萊姆的無名山谷。
整個羅馬嚴防死守,在陳矩送信通報的福船接近菲烏米奇諾港口時,港口駐防的士兵用十幾門各種口徑的火炮示警。
敵意滿滿。
這種情況讓西班牙那不勒斯艦隊非常擔憂,不過陳矩卻沒什么好擔心的——他看不上這個教宗,如果不是陳沐留給他的使命,他甚至想跳過羅馬繼續自己的旅程。
在陳矩所接收到的信息中,格里高利老十三就是個賞罰不明、心胸狹隘的小人。
對天主教出力極多、勢力最強、多次組建聯軍、為捍衛天主教世界傾耗國力、最為恭順的西班牙國王菲利普,在危難時刻多次向羅馬求援,老十三始終無動于衷。
瀆圣聯盟的法蘭西,天主教徒以哄騙手段向哼老四聯姻之機,向新教徒展開大屠殺,死難者近十萬,因尸首堆積整個法蘭西沒人敢吃河里的魚,老十三卻敲響了羅馬的鐘、專門做了個特別紀念幣、還讓人做壁畫慶祝,大唱贊歌。
如果這是軍事勝利,陳矩并不認為慶祝有什么問題,但那是無差別的屠殺,以老十三本應德高望重的身份,即使不為此感到羞愧,在心里偷著樂樂也就罷了。
現在又在早就收到他們即將造訪消息的情況下,讓守軍向海上鳴炮,讓陳矩很不高興。
慈眉善目的陳佛一甩袖子,斥出一句:“無禮!”
在陳矩的命令下,那不勒斯艦隊向左翼航行十五里、摩洛哥艦隊向右翼航行十五里,萬歷艦左右二十七艘戰艦在港口外六里一字排開,把船艦側弦亮向港口。
頭戴烏紗、身著緋色御賜綢緞蟒袍的陳矩攥著拳頭,將捧在懷中的尚方劍遞給從人,緩緩將手臂大袖束緊扎上鐵護臂,向將軍駱尚忠問道:“駱將軍,我們有多少門側弦炮?”
“回督公,二十四艘赤海護衛艦,太岳、南塘、雙林三艦,不算佛朗機小炮,鎮朔將軍五百有四位。”
御賜罩甲披掛在身,陳矩端著望遠鏡看向岸邊的炮臺,抬手道:“派小船去告訴西班牙人,等會讓他們派船進港口,告訴守軍我要見羅馬祭司,請,請他到港口迎接。”
侍從通譯宦官很快將口信抄好,乘艦上放下來的槳帆通信艇快速向左翼駛去,陳矩轉過頭對駱尚忠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駱將軍,令各艦準備開炮。”
尚志領命,走出一步又轉頭拱手提醒道:“督公,他們在射程之外,打幾輪?”
陳矩當然知道這個位置在射程之外,他只是想回禮,沒想把港口轟平,自己辛辛苦苦積攢的氣勢一下被駱尚志的問題問破了功,笑道:“一輪就行。”
自打駱尚志從北京獻蠻牛、巨龜回來,興許是因為國內的情況極為樂觀,就連他都輕松有趣了許多。
至少在心態上不似第一批到亞州的軍人們,滿心都是面向未知的防衛心態。
那不勒斯艦隊的指揮官看著海陸對峙的情景內心極為焦急,又不敢阻攔陳矩,看著一條掛著皇明旗的槳帆船晃晃悠悠在海浪中向自己的旗艦駛來,長長地松了口氣。
接人上來看了書信,更是放松,對左右道:“先別管什么讓教宗來迎接的事,還好這位使者不像陳將軍一樣暴躁易怒,先趕緊把口信送進梵蒂岡,好好勸教宗撤掉防衛,讓使者進去再……”
話還沒說完,接連的炮火聲自中軍傳了過來。
他們開炮了。
不算萬歷艦,五百零四門艦炮依次轟響,驚天動地的炮火響徹海面。
指揮官咽下口水,摘掉自己的頭盔,面容呆滯地看著海面上升起的巨大硝煙,頓了很久才接著說道:“準備船,還,還是我自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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