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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堅韌

  大明的皇帝,支持天主教嗎?”

  面對老十三喜形于色的試探,儀態高高在上的陳矩緩緩撫平鐵臂縛下綢袍露出的褶皺,高深莫測地搖頭。

  他說:“陛下尚在觀望,授意咱爺們兒前來的告知閣下這一消息的是陳帥,東洋大臣。”

  通譯艱難地皺著眉頭,絞盡腦汁也不知‘咱爺們兒’該怎么翻譯,譯者沉吟的短暫幾秒,把老十三的心吊到了天上去。

  終于,譯者決定跳過這個復雜的詞匯來翻譯,讓羅馬祭司懸著的心狠狠地落回肚子里,止不住地接連點頭:“是陳將軍,陳將軍。”

  毫無疑問,在歐羅巴,陳沐的大名就像他總記掛在口中的皇帝一樣讓人如雷貫耳,甚至某種意義上,這個名字比皇帝更加嚇人。

  皇帝可能還會讓人帶有一些奇怪的臆想。

  就好像東方遙遠國度的皇帝住在河里流淌瓷器、樹上生長綿羊滿身絲綢的宮殿里這種美好幻想。

  而提到陳沐,所有人只會不約而同地想到戰爭,就想到橫行七海的中國兵船,就想到戰無不勝的東洋旗軍和他們永遠用不完的火藥。

  哪個更可敬尚不可知,哪個更可畏倒是顯而易見。

  大明皇帝還沒扇過歐羅巴的巴掌,即使給了棗子也沒那么甜,陳沐不一樣。

  這是巨大,無比巨大的幸福感像被最健壯的鐵匠拋出的錘子,砸在羅馬祭司老十三的頭上。

  幾近令人喜極而泣,這棗兒——太他媽甜了!

  想想吧,這并非一個勢均力敵的敵人突然拋出了蘸著毒藥的橄欖枝,而是一頭大象低頭仔細審視著眼前的樹懶,贊許地甩了甩鼻子:‘我覺得你不錯!’

  這甚至足夠讓樹懶生出一種錯覺,就好像它很快就能爬到大象背上一樣。

  人少有知足,得隴望蜀乃是常態,此時耳聽陳矩親口說出支持天主教的是陳沐,就連一邊埋頭逮著盤子蒙吃的美第奇都抬頭支棱起耳朵仔細聽著這邊談話。

  就瞧見祭司老十三垂頭抬眼,在額頭皺出數道抬頭紋,問道:“陳將軍既然支持天主教,或許他能讓追隨者們皈依我主?”

  這恐怕是每個主教最大的愿望,尤其是老十三。

  自長子西征,三百年來,遙遠東方的消息斷斷續續傳至歐洲,如果哪個羅馬主教不是這樣想的,那毫無疑問是他瀆職,不配坐在這個位置的。

  而誰能達成這一愿望,也毫無疑問會成為最偉大的牧首。

  尤其是老十三,他在位這十年,隨明軍出海,幾乎將前任在歐洲之外設立的教區丟個干凈……歐洲內部跟明軍沒太大關系,也丟得差不多了。

  英格蘭新教一家獨大、荷蘭因刻意放縱而篤信新教、加爾文改革宗自日內瓦中心開花直抵法蘭西掀起宗教戰爭、德意志更是路德宗的大本營。

  老十三一直擔心自己會因碌碌無為而被寫入歷史,來自大明陳沐的認可無疑是一劑強心針,差點把老人衰弱的心臟打炸了。

  陳矩眨眨眼,烏紗帽上那一圈紅寶石很是顯眼,帽檐下露出極為燦爛的笑容。

  他心里說:呔!這白胡子老賊看著丑兮兮,想的還挺美。

  陳矩的笑很特別,尋常男子是笑不出這種好似女子般的模樣,低頭垂眼的瞬間竟還幾分嬌羞,道:“你說了算。”

  不過通譯那邊的話才剛開始說,這邊佛爺不經意露出的媚態已盡數收斂,手攏過腰間斗蟀籠,輕輕一揚下巴,自有仆從小宦官奉上牧野卷煙,在美第奇出神的目光中打亮火機點上。

  煙霧里,佛爺輕咳一聲,二指夾著煙卷對教宗道:“好叫祭司知道,陳帥早就此事像我說明,他知道閣下定會提出此問,說人之相交,貴在互相尊重,但人世有別習俗有異,有時一種尊重非但不夠,還會釀成誤會反目成仇。”

  “諸如我陳帥早年與西軍戰于常勝,明西二次戰爭就是誤會,此次為避免誤會,對于閣下想要我大明子民皈依之事,陳帥有兩種方案。”

  說到這兒,陳矩特意笑了笑,補上一句:“大帥的吩咐有點長,等我說完別插嘴,若是有所疏漏,到時簽了協議不算數可不好。”

  “其一,羅馬祭司貴為神明于世間行走使者,必出于神明信徒之中,如大明上下皈依,羅馬祭司亦需使所有信徒加入大明作為對等條件,除此之外羅馬祭祀應由我大明皇帝挑選任命,教義亦由朝廷為之更改,此之謂因地制宜,天下可成一統。”

  “不過陳帥念閣下勞苦功高,可從下一任羅馬祭司開始由皇帝任命,條約達成之日,即將教廷東遷墨西哥城,教城建設也自當由朝廷一力承擔。”

  “至于緣由,是我輩強彼輩弱,我輩多而彼輩少,且皇帝為天下人之皇帝,羅馬祭司縱然尊貴也仍是人,是人,就歸皇帝管理。”

  隨著陳矩一句一頓、通譯抑揚頓挫的宣告,老十三緩慢地吞咽口水,不安地端起酒杯飲下兩口,卻又險些被嗆到,輕咳兩聲有些狼狽。

  他到這時才發現,大明的棗兒甜歸甜,就是有些太大了,大到看起來像根能把人敲暈打死的棒子。

  這聽上去很符合陳沐的秉性,但不是大明皈依天主,是天主皈依大明。

  這個聽起來像癡心妄想般的提議顯然不會被接受,美第奇大公聽著在一旁都哈哈笑了起來,大有即將憤然離席之感,偏偏卻叫羅馬祭司老十三緊張得額頭流出汗來。

  宗教摸到最高的人,往往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就連身處其間的許多人也是如此。

  教皇烏爾班二世掀起十字軍東征,說這邊所有的不過是憂愁和貧困,那邊有的卻是歡樂和豐足,參加十字軍的人,死后直接升天堂,不必在煉獄中受熬煉——他怎么自己不去呢?

  那些去的人大多數心里也很清楚,驅使他們遠征的不是免除煉獄熬煉,而是無力償付債務的農民和城市貧民可免付欠債利息,出征超過一年的可免納賦稅。

  正如漢國海盜的正朔,他們對皇帝又能有多少天然的尊敬呢?只是代表大半個世界的補給與天然的合法,讓他們認識到尊奉正朔、尊敬皇帝就比不尊奉、不尊敬要好得多。

  人類可以有堅韌的信念也可以沒有,而事實存在的利益確實能讓人的信念無中生有、更加堅韌。

  羅馬祭司只是仔細想了想各個主教區,像這樣的提議,只要有一個地方會愿意答應,形勢就對他非常不利。

  糟糕的是經過一番思索,好像還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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