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一年五月,墨西哥城東洋軍府駐地衙門。
武裝廣場不遠處的墨城西街右側,行來一架架滿載貨物的馬車。
馬是混血高頭馬、車是四輪重掛車,車廂上統統印著朱底黑字東洋軍府四字標識,標識下釘一方鑄有馱馬標準、裝載重量的小鐵牌。
他們車尾釘著一方有所屬、標號的鐵牌說明,這些統一制造的制式馬車有些是常勝衛下屬輜重軍車、有些是常勝縣下屬民用貨車。
馬脖子上掛著的征字圓牌則說明此時此刻他們出現在這并非常勝衛軍事公干,而是被征用了。
駕車的御者一路沿著石板路上的軌道行進,每經過一處街口,御者便要小心地讓馬匹放慢速度,經軌道中三尺緩上坡駛出,而后再轉向駛入其他借口由寬至窄的緩下坡軌道。
整個城市皆在大興土木之中,炎熱的天氣中空氣都像蒙著一層厚重的煙塵,東洋軍府把墨西哥重新塑造了。
過去的墨西哥作為新西班牙總督區中心所在,來自殖民者將老城夷為平地后數十年如一日的改造下,完美繼承了文藝復興時期西班牙城市的一切。
它的城中心有繁榮的武裝廣場大市場,不亞于歐洲王宮般富麗堂皇的總督府,還有那正在興建看上去永遠無法建造完成史無前例的奇觀級大教堂。
還有數不盡的西班牙官員、商人,各個富得流油,打造起集歐洲建筑花費巔峰的莊園式府邸。
同時,也有和馬德里一樣陰暗逼仄的擁擠街道,不論西班牙的下層百姓還是阿茲特克遺民都只能與饑餓、死亡、貧窮為伍,人們終日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街邊灰撲撲的瘦削臉龐、陰影里饑餓兇狠的目光、還有角落里呻吟的妓女和沒完沒了的病人。
把一切毫不費力地割裂成數個緊緊依偎又涇渭分明的冰冷世界。
從大明來的移民們,沒人喜歡這座城市的感覺。
或者說沒人會喜歡亞州任何一個受到西班牙人殖民影響的城鎮。
東洋軍府一直想在一定程度上重建這座城鎮,卻苦于無從下手。
城里有太多人,要想重新規劃,最大難點有二,一為占據城鎮各街道最好位置限制城鎮規模的富貴宅邸,二為大量服務上流階層的窮苦百姓。
前者多為與軍府關系不錯的西班牙人,攆走他們把宅邸推平不難,但勢必影響后者,也會讓新西班牙總督區的共治假象破滅。
而后者的數量又太過龐大,短時間內不易安置。
契機是去年哥倫比亞邊境上的槍聲,大明借此再度與西屬秘魯總督區爆發局部戰爭,局勢變化令居住在墨西哥的西班牙貴族感到危險,大量從墨西哥城主動撤出。
總督楊廷相一直以來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對他來說別人能主動走是最好的結果,最后剩下少數人,也讓他借給他們提供更安全環境為由收回土地,轉將他們集體遷至大西港的西人坊,為老城改造鋪平道路。
而后就是真的修路了,種植園主的缺失令總督手上有了大片閑置土地,也讓城中的貧民真正成為無業游民。
憑良心說自楊廷相上任西班牙總督區總督,城內原住民的生活條件已有顯著提升,至少在律法規定下,他們的勞作有工資了。
盡管少得可憐,還容易被雇主克扣。
但從無到有,是巨大的進步。
這一次,楊廷相再次將大量土地以常勝那種承包形式分給來自大明的移民,并強迫他們想要拿走土地必須雇傭一定數目的城內原住民,土地與大量無業者的問題便都迎刃而解。
在那之后,陳沐領軍回還,墨西哥城迎來大興土木的新建時代。
他們打算拓寬圍繞廣場的八條主干道,修繕貫通東西的湖上長橋,并在石板路的基礎上增設雙向馬車軌道、并在軌道兩旁鋪設土馬路,并規范了城內車輛使用律法條文。
得益于西班牙人在墨西哥城修建的大教堂,他們連鋪路的石料都不需要再去城鎮東西兩側的山挖掘。
只是順手將大教堂改為碎石場,從常勝運來一套用于切割石材的人力設備,很快就有源源不斷的石板能拿去鋪路。
眼看著石料用完,直接搭起腳架與懸吊力臂把房頂拆了,陳沐是越看教堂越順眼。
可別提他有多喜歡西班牙人愛蓋修不完的大教堂這一習慣了。
他一邊在這拆教堂,一邊派陳矩到羅馬鼓勵大祭司繼續在大興土木的路上快樂起飛,在這一點上,東洋陳沐大帥再一次精神分裂。
努力的結果也顯而易見,如今東西兩條路已鋪設木軌與馬路,專門供應常勝新造雙馬大車在城內行進,沿途各街口皆有停車站點,將人行道、馬行道、車行道用矮木欄分開,使街道井井有條。
而對于主干道內部街坊的修建,東洋軍府各級將官經過商討,決定規劃街坊大小、位置、屋舍規制與公務衙門的建造設計盡數交給宗室大學建筑系來完成。
同時開放對墨西哥城宅基地購買與建筑公司的申請,準其自募工匠、承接城內移民百姓的屋舍修造,并對所有建筑公司出臺律法約束。
等這些工作完成,墨西哥城區即完成進一步外擴,依過去西班牙人的主要規劃,呈環狀城鎮分布,以環路分內八坊、外八坊,共十六坊、十六街,修出一座容納六萬人的大城。
過去墨西哥城還是阿茲特克人都城時,這里曾容納二十萬人生活,但那二十萬人的生活水平差異極大,城鎮管理亦較為粗放。
至西班牙時代,這里生活著十萬之眾,但絕大多數人的生活水平有減無增。
如今陳沐要翻新的這座墨西哥城,則是一座其理想中集大明在亞州宜住宜居、商市繁榮、工業加工、交通樞紐、統治中心、且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的軍事重鎮。
這將會是他送給下一任東洋大臣的禮物,也將成為大明城市建設管理的范本,讓他數百年后哪怕單憑這座城也能留名青史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