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時代,開辟新時代的人只要踏上第一步,就無法回頭了。
他可能半途而廢,因與整個舊時代為敵而放棄,但永遠無法回頭,因為責任與大勢,會推著他往前走。
劉汝國是個幸運的人,在這片離家鄉非常遙遠的土地上找到了自己該做的事。
只是前路艱險。
山外各處都在流傳劉汝國物資短缺的消息,幾處山口都時不時有百姓人拉馬馱地給他送來糧食、鹽、麻布甚至還有呢絨。
劉汝國缺物資嗎?
他是真缺,但他缺的不是這些。
謝菲爾德駐扎的明軍每月都組織百姓進山運糧,糧食他有,很多;布料與呢絨不算太多,卻也夠用。
在山區東山口靠近謝菲爾德一線,劉汝國帶人忙著在北邊修水庫、沿南下河岸東西兩側修水渠,甚至還在河流交匯之處設立了名為安民鎮的城鎮。
又到了北洋騎兵護送百姓押運糧草抵達安民鎮的時候,像這樣的隊伍月月都有。
運糧隊由謝菲爾德出發,通常由兩名北洋旗軍帶隊,率牧野兵二十,沿途看護民夫民勇百余、押馬車二十余輛,把糧送過來,休息一日交換情報,次日便返回謝菲爾德。
“開鑿礦山的農具,戰馬、鎧甲、官造兵器還有火器,我需要這些。”
劉汝國對著押運糧車愁容滿面,向押糧的北洋旗軍道:“還請代我報于齊千戶,我可以買。”
駐扎在東邊的明軍將官姓齊,最早是應明麾下的騎兵,在艾蘭王國作戰時期就立了功,如今引兵千余屯駐謝菲爾德,是防衛北方敵軍的二道防線。
劉汝國是真難,自艾蘭率徒眾數人起兵始,至今他麾下統帥部隊最多時接近八千,但就像云卷云舒,興許開戰前有八千人,見一仗打完就剩三千了。
等下一仗開始又有七千人,打完一仗就剩兩千了。
來的人總有新面孔,打過仗剩下的卻多是老面孔。
正兒八經死在戰斗力的沒多少,不論是他打德雷克還是德雷克打他,雙方都死不了多少人。
英格蘭與蘇格蘭最能打的舊封建部隊都在戰斗中被消滅,重新組織起來的部隊沒有那么旺盛的戰斗,通常扛不住三沖就大潰而散。
當然反過來,劉汝國手下很多部隊也是如此,基本上打仗不論他賬面上有多少部隊,真正能起到作用的,就是劉汝國手下五個百人隊。
其他人別說打仗了,只要戰場上敵人的炮一響,就樹倒猢猻散,跑個無影無蹤。
他吃虧就虧在手上沒像樣的炮。
而且也撿不著敵人的炮。
盡管劉汝國打了許多勝仗,但始終靠的是手下五隊人馬,別的都是歸附而來的追隨百姓,兵甲有限、戰斗力亦非常薄弱。
他們不但在進攻中不能給敵人帶來有效打擊,就連追擊,都不能擴大戰果。
與德雷克的交戰經常是五隊撕開缺口,大部隊跟著往前上,敵軍見勢大潰,可追一段之后再次搏斗,就會讓敵人扭轉戰局重新回到戰線僵持,而后五隊再撕開缺口,敵軍再從被突出部整體大潰。
這樣一來,幾乎沒有能直接殲滅敵軍的,自然也沒法打掃戰場,無法真正減少德雷克的戰斗力。
歸附追隨的百姓,劉汝國過去沒辦法,也不能不收留他們,只能蟻附著參加一場又一場戰斗,如今建立了安民鎮,他便盡量沙汰老弱,擴編五營,結果軍械又不夠使了。
劉汝國的話,令押糧的旗軍也犯了難:“劉爺,你這事給齊千戶說也沒用,他做不了主,他的千戶部兵甲還沒湊齊呢。”
“何況軍械也沒法賣,您只能給應將軍寫信,只要您跟將軍請一衛編制,軍備軍械,多半是不用買,倫敦府能給批多少,就都給送來了。”
活動在英格蘭、愛爾蘭的北洋旗軍,哪怕身上沒有個一官半職,在這片土地上幾乎都是能‘上達天聽’的人物。
應明就像這里的土皇帝,這些北洋旗軍每個人都是應明的老部下,最晚也是在應明做試千戶時追隨他,都是親信。
劉汝國的事,很難辦。
站在北洋旗軍的角度,他們是做的仁至義盡了,劉汝國沒要求過送糧食,他們送糧食也從來不用買的方式,就是來送糧。
各地不論是駐守謝菲爾德的齊千戶,還是駐扎別處的千戶百戶,都佩服劉汝國,所以能幫上多少就幫上多少。
但軍法在那擺著,軍械不能給,托民間支援的百姓送個幾十顆彈藥,就已經是他們所做的極限了。
因為劉汝國不是正規軍。
其實不是正規軍沒什么大不了,李禹西招募的牧野兵也不是正規軍,如今行走在英格蘭的上萬牧野兵全部都是雇傭軍。
來,李禹西給安家銀;在,李禹西出軍餉;死,李禹西給撫恤。
但是,李禹西憑的是牧野知縣楊兆龍準其募兵的公文,他憑著公文募了兵,同樣持東洋軍府委任令的應明一句話就把兵權拿到自己手里。
如今李禹西除了給這些牧野兵付錢之外,這些兵跟他沒半點兒關系。
就這,一年近二十萬兩的軍餉,人家李禹西愿意出,說句難聽話這在李禹西眼里頭就是十艘煙船跑一趟的事。
用十艘煙船跑一趟,換每年近千船次在普利港入關停船補給不交稅,怎么算他都賺。
雖然這些牧野煙英格蘭只能消化一半,剩下的到法蘭西、到西班牙大明港還是要交稅,但那他也賺海了去。
何況英格蘭的煙草市場,對李禹西來說是一片可以深耕的土地,他這兒現在有抽煙習慣的人至多二十萬,不足十分之一。
為這,李禹西就是把賺的錢都投進來都愿意,他的目標就是一句話。
你連煙都不抽,配當英格蘭人嗎?
但劉汝國不一樣,他手上沒有任何大明官方準他募兵的公文,他的部隊也沒有軍餉這一說,打仗幾乎是走到哪就把貴族、商賈搶一通,卷起百姓繼續走,直至如今才在安民鎮定下來。
何況最要緊的是不論他曾與艾蘭王朱曉恩聯手對敵、還是如今應明一個命令把他調到倫敦府北方拒敵,劉汝國都從未對官府說過,給我一個編制。
來到這的北洋旗軍,實在是不愿以此刺激劉汝國——按照傳統觀念來說,劉汝國的人往好聽了說是義軍,往難聽了說就是一支流賊。
不是大明正規軍不要他,而是他從未表達過有加入大明正規軍的想法。
誰敢把炮賣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