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龍的計劃不算冒險也并不出奇,只能說是規規矩矩的戰前準備。
前軍艦隊兵少,不可能做出分兵的舉動,任誰都只會集中兵力以取得局部優勢。
深夜的巴亞爾塔港燈火通明,巨大的戰船停靠在港口近海,岸邊成排用于登陸的小槳船在沙灘上翻了一片,白色的帆布營帳在沙灘東邊避開漲潮的林地間很是顯眼。
五十余年前西班牙人抵達這里,給這里的土地取名為班德拉斯谷,隨即北上,并未認真經營這片土地,直至明軍抵達分界半島,隸屬新西班牙埃雷拉軍團的千余軍兵率船隊常駐于此,將海邊原住民小村建成港口。
埃雷拉是兩名混血軍團長之一,這是他父親的姓氏,西班牙人通常兩兩個姓,父姓、母姓然后教名、人名,所以他們的名字都很長。
埃雷拉并沒有母親的姓氏,叫這個姓氏說明他父系來自西班牙北方,先祖是經營鐵器生意的家族。
混血軍團的士兵或許比常規的西班牙軍團聽起來差一些,其實更嚴格訓練、血統榮譽感與血統自卑感共存讓他們每個人都具有強烈自尊,比一般西班牙人更能吃苦,讓他們的戰力比尋常士兵只高不低。
只是軍備稍稍差一點罷了,比方說他們很大一部分穿的棉甲在墨西哥的夏天能把身上捂爛。
持著火繩槍立在箭樓上的混血士兵有著西班牙人的棱角分明,也具有來自母親的膚色,棱形厚墊肩棉甲外罩著一件殺死原住民獲得的獎賞的鎖甲,眺望遠方海面哼著母親得天花過世前常常唱的歌謠。
他那個擁有完全伊比利亞半島血統的上尉已經睡了,盡管上尉在睡前對他說他們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在集結前不會向盤踞在對岸的明軍宣戰,明軍也不會敢來襲擊他們,他可以睡個好覺。
但年輕的混血士兵認為這有辱榮譽,他是哨兵,就必須站好每一夜崗,哪怕沒有敵人。
他還需要做得更好才能得到升遷,他必須升遷,升做上尉甚至是隸屬軍團永久編制的軍士長或憲兵長。
只有那樣他才能在滿地都是的印第安女人之外娶一個門當戶對的西班牙女人,雖然別人都對他說這不可能,但他固執地認為自己非常優秀,只要成為軍團中二十九個永遠編制的軍官,他是有機會的。
他已經不會用屬于原住民的語言去唱這首歌了,但來自孩童時的曲調還能深刻地烙印在腦海,這完全是不自覺打發無聊時光才會情不自禁地哼出來。
如果他知道此時自己在輕聲哼哼著屬于原住民的歌謠,一定會立刻閉上嘴,哪怕膚色會讓他一切所作所為欲蓋彌彰,他也堅持以一個純血西班牙人的標準要求自己——他必須如此,他們必須如此。
不過他的哼唱還是被動地戛然而止,因為遠方漆黑的海上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移動著,但距離太遠他看不清,他緊緊攥著火槍,動作極快地將火把熄滅,適應黑暗瞇起眼睛向海上眺望著。
“西班牙人的防守很嚴密,我們被發現了,讓他們升起船帆快速逼近港口,向各船隊發信號,熄滅船尾燈籠!”
海上漂泊的巨大陰影上,船尾的三只紅燈籠熄滅,緊隨其后的船隊紛紛依照早先定好的襲擊計劃升帆。
邵廷達放下望遠鏡,就在剛剛,他看見岸邊至少有三處火把先后熄滅,雖然他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這種時候不論敵軍做出怎樣的行動,都會被他視為危險的開始。
他轉過頭對病秧兒搖頭道:“情況不算有利,讓宗龍從桅桿上下來。”
宗龍是邵廷達那個小時候逢人便叫爹的兒子,如今已經能在桅桿上爬來爬去了。
莽蟲轉頭看著桅桿頂部的朱雀旗,眼中帶著些許憂慮。
風向決定了他們攻入港口的船速不會太快,離開時又處于上風,風會讓船身前傾,正面水線下隱藏的船體多,而尾部水線下露出的船體多,會增加炮戰中被擊中的可能。
并且……他為自己沒有將陣亡袍澤的靈甲鑲在船屁股上的習慣感到后悔。
邵廷達的船帆沒有升起,他與付元兩艘旗艦依然在海上緩緩飄著,船身之后兩支由五艘大小鯊船混編的船隊一左一右調轉船頭向港口攻去,隨后又是三支船隊,船帆張揚燈火齊立,浩浩蕩蕩向數里之外的港口各個方向駛去。
鯊船當中三艘原本的糧福船像混入狼群的哈士奇,雖然船上都一門炮都沒裝,但落在艦隊最末很有底氣,絕不落后一步。
明火執仗的船隊毫無懸念被岸邊西軍發現,接著沙灘大亂,各個長官與士兵被遍布各處的小鐘樓上聲音叫醒,在戰船不過航行一里的時間中近半士兵都找到自己的戰斗位置。
他們在此前沒誰會認為明軍真的可能攻來,慌亂不可避免,但充分開發主觀能動性的訓練能讓他們做出最好的表現。
并且每個人都非常確定,來的不是西班牙船隊,因為己方船隊在離岸很遠的地方就會先派小船探尋暗礁并過來提前通報船艦入港。
這個時候過來,只能是明軍!
最先頭的船隊行軍尚不及二里,距離停靠西人船艦的海灣還有三里時,港口停泊的西班牙船艦有點升起船帆,只有幾艘靠近海岸的船沒有動作。
夜里船艦上都要留人值守,不過誰都不會在船上留下太多兵力,已經升帆的船是打算將船硬停到沙灘上去,未升帆的戰船則是船長準備等部下從岸邊上船后向敵襲船艦展戰。
超過六百名西軍士兵奔向小舟向大船奮力劃著。
另外的西軍士兵則在岸邊布防,沿途火炮、射石炮都正在調整射程,隨時準備在二里外開炮以震懾敵軍。
更多的火槍手、長矛手、長劍兵則準備防御明軍登岸后的肉搏戰,他們隨時能結成方陣據守,除此之外還有騎兵已向北方留守的兩個連隊以及南面的墨西哥方向傳出遇襲的消息。
緊跟著,岸炮幾乎與明軍船艦的火炮同時轟響。
晃晃悠悠的福船順著海浪起伏,在身后炮艦的注目禮中一頭扎進西班牙停船陣形當中,不管周圍大船小船商船戰船,左右猛火油柜見船就噴,船尾的旗軍力士鑿開火油捅一腳一腳地踹下海。
海上一直用望遠鏡觀察敵陣的邵廷達摘下頭盔,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對西班牙人的部署給出極高評價。
“我們的人也未必能將防務做得這么快、這么好,可惜沒啥用——咱要毀的是船,他們在岸上列什么陣?”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