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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醉羅漢 上

  太陽漸漸西沉,夜色降臨。

  但是對于北宋東京開封府而言,繁華喧囂的一天才堪堪過了一半。華燈初上,整個城市突然間就亢奮雜亂起來。隨著州橋夜市、馬行街夜市、潘樓街夜市等等夜市的開放。整個開封府,一下子就變成了不夜之都。

  武好古早就離開了第一甜水巷的家宅,現在正坐在一家腳店的角落里,同郭京、劉無忌二人一起喝酒。

  在開封府內,有酒樓正店七十二家,腳店更是不計其數。武好古等人所在的這家腳店,就是大名鼎鼎的“燒豬院”,就坐落在大相國寺門外,出門就是州橋夜市,行人旅客摩肩接踵,透著無比繁華的氣息。

  “燒豬院”酒樓是大相國寺的產業,這大相國寺開店賣豬肉的事情,武好古在另一世就知道,因為此事被記載在了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中。

  不過魂穿到了北宋元符年間之后,武好古才知道開飯館賣肉菜僅僅是大相國寺所經營的買賣的一部分,而且也不是甚底大買賣。

  大相國寺的大買賣主要有三個,一是長生庫,所謂長生庫其實就是個銀行,和界身巷上的那些金銀絹帛交引鋪做得是一樣的買賣。

  二是經營大相國寺市集,大相國寺占地面積很大,分為八大院,僧房散于各處,中廳兩廡可容萬人,每當市集之人,便租給商旅交易。

  三是出租房屋,大相國寺自北宋初年起就不斷翻修擴建,建成了大量的僧房,但是卻沒有那么多和尚來住,因而就將部分出租。

  今天武好古關閉了畫齋,也搬來了大相國寺,不過他沒有租房,而是和自己的好朋友傅和尚擠在一間僧房里面。所以晚上在“燒豬院”里的這桌酒水,也算是慶賀喬遷的。

  在酒桌上,武好古等人低聲議著將要開始的假畫勾當。

  前日武好古用一幅炭條人體素描讓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都信他能仿吳道子的畫了,所以現在商量的便是怎么仿了。

  首先是決定畫什么樣的人像?是仕女、帝王將相還是佛道神仙?

  由于武好古的人物畫本事還在寫真上,沒有模特或是照片是畫不大好的(也不是不能畫,只是畫不太好)。而帝王扮相的模特是找不來的,而且帝王將相的衣裳也是沒有的。

  “仕女”到是好找,到青樓妓館里去尋便是,只要舍得花錢,就是脫了衣服畫人體也沒甚底不行的。只是吳道子的人體寫真白描……恐怕也忒驚世駭俗了。

  而要畫穿著衣服的仕女圖,這衣服的樣式又是個麻煩。比較當下和吳道子活躍的唐玄宗時代差了三百多年,衣服式樣變化不小,若是弄錯了就容易叫人識破。

  所以畫仕女圖也很快被否決,商量到最后,大家都覺得“佛道神仙”中的和尚是最佳人選。因為尋常僧衣的變化不是很大,不需要特別準備衣服。

  而且吳道子曾經創作過大量的壁畫,因此留下了許多白描“粉本”(就是底稿),而這些白描“粉本”通常不落款,或者只是簡單寫上幾個字,比如“孔子像”、“天王像”,也不用印。

  因此仿吳道子的風格畫“僧人像”不容易穿幫,只要上用武家祖傳的“老絹”和“老墨”,再把“吳家樣”的筆法、畫風和后世人物寫真的技巧結合起來。就能仿出一幅吳道子的真跡“粉本”了。

  而這樣一幅用了后世畫技的工筆人物白描(武好古在后世也學過工筆白描)在大行家眼里,也還是“不夠真”的——武大郎這次要兵行奇招,不走“高仿”的路線,而是在“吳家樣”的基礎上進行創新,走的是“托古騙人”的路子。

  武大郎就是想用惟妙惟肖的白描人體和少量“吳帶當風”的衣褶線條,再加上“舊絹舊墨”和其他做舊的手法營造出來的古樸感覺,去鎮住開封書畫行中的大行家。

  畢竟他們誰也不曾見過如此逼真的白描人像,而書畫行的勾當不僅要看畫作的藝術性和欣賞性,還要講究物以稀為貴。

  而一幅“天下無二”的寫實白描人像,再加上吳道子的筆法和畫風,再加上做舊的效果,最后再加上一個動聽的故事,基本上就能把這畫認定為稀世珍品了……即便不是吳道子晚年畫技大成時的作品,也一定是某位青出于藍的吳門弟子的大作。

  不過在開始進行創作之前,武大郎還遇到一個小小的難題。

  “大郎你既然要真人做樣子才能畫,那最好能尋個有點氣勢的大和尚做樣子。”

  郭京和劉無忌兩人一邊喝酒,一邊替武好古出著主意。

  劉無忌說:“最好能有點羅漢氣勢,傅小哥那樣的小白臉和尚可是不成的。”

  郭京則道:“另外,大郎的人像畫得實在太像了……”

  “像還不好么?”小道士劉無忌在潘樓街上做私牙的時間沒有郭京那么久,經驗自然不及后者,因而才有此一問。

  “也不是不好,但是不像是畫圣的圖,畫圣的圖可沒那么像。”

  劉無忌笑道:“比畫圣畫得還像豈不是超過畫圣了。”

  “不能這么說,”武大郎搖搖頭,“繪畫一道,不僅有寫實,還有寫意。畫圣的人像是半寫實半寫意,而且極為傳神。

  要我臨他的人像還行,若是要仿卻不大容易。所以我干脆來個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武大郎正說話的時候,卻見傅和尚和另一人快步走來。和傅和尚一起的是個胖大和尚,高大肥壯,濃密的須髯猶如鋼針,如果不是剃發帶疤,還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僧衣、胸前掛著一串念珠,看起來就像個征戰沙場的赳赳武夫。

  瞧見這個胖大和尚,武好古眼前卻是一亮,這和尚高大威武,一臉絡腮大胡子,活脫脫就是個斬妖除魔的金剛羅漢。若是把他搬上絹布,那可就是一幅出自唐朝名家之手的金剛羅漢圖了。

  “大郎、三哥、小乙,都來見見我師父吧。”

  原來這和尚竟是傅和尚的師父燒豬院和尚。

  “小底拜見大師。”

  “見過大師。”

  三人都站起身,向大和尚施禮。

  “哈哈,甚底大師啊,貧僧慧明,便是個燒豬肉的和尚罷了。”

  大和尚似乎剛喝了酒,一張嘴就噴出一口濃烈的酒氣,他一指傅和尚,“我這不成器的徒弟和我說,你們幾個都是畫師?”

  武大郎拱拱手,“小底武大郎學過些工筆丹青。”

  “好好,”大和尚點點頭,摸了摸自己光腦袋,“可是要在大相國寺尋個壁畫勾當么?”

  大相國寺不僅富得流油,而且花起錢也是如流水一般。其中最大的開銷就是擴建禪院了,自北宋初年至今,一百多年間大工不斷。而宋朝的寺院道觀都喜歡用壁畫進行裝點,昔日宋真宗時修玉清昭應宮時,就召天下畫師三千,從中選出百人專門負責壁畫。

  而大相國寺大工不斷,自然就需要大量的畫師來負責壁畫繪制了。

  “正是,”武大郎立即應道,“小底尤善佛道人像,想在大相國寺尋個勾當。”

  “是嗎?”大和尚哈哈一笑,“若真有些本事,貧僧便薦你去功德院,這樣你也能在開封府立了腳跟,將來總有機會的。”

  修建寺廟在和尚們看來是“功德”,所以大相國寺便將負責工程的部門稱為“功德院”了。而替大相國寺的功德院做畫,也是開封城內許多尚沒有成名的小畫師的謀生手段。

  因為開封府人口聚集,商業繁盛,所以房價也如后世的大都會一樣,無論是買是租,都相當高昂。如果能得到一個替大相國寺畫壁畫的差遣,就能在寺院中免費居住,還能得到免費的齋飯供應。對于在開封沒有房產,又無甚底身家的外來小畫師來說,倒是一個在開封府立足的辦法。

  不過武大郎的目的卻不是為了省幾個房租,而是想誑大和尚慧明免費給自己當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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