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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共和 下

  “大郎……這個界河商市到底是怎么回事?”

  紀憶紀大官人突然開口,打斷了正準備說界河商市計劃的武好古。

  界河商市和共和行的股東們關系是很不一般的,因為共和行的大部分股東都在武好古的游說下準備入股界河商市了。現在提問的紀憶之前也已經應允入股,不過這位紀大官人到底是海商家庭出身,對于商人的種種無法無天還是比較了解的,因此在家里復習圣賢書的時候琢磨了一番,總覺得有點不對啊!

  商人本來是唯利是圖的,海商又多了一份無法無天(歷史上威尼斯、熱那亞、海上馬車夫荷蘭這些資本主義早期的自由邦和聯合省什么的主體都是無法無天的海商),而且還要吸收一批失意的遼國世家子弟。那些遼國世家子弟能有什么好人?不是契丹蠻子就是燕云世兵——在遼國轉了一大圈的紀憶已經摸清燕云門閥的底細了,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門閥,也不是世家,而是世兵!他們大部分是唐季五代幽州鎮牙兵集團的后裔!還有一些則是遼國早年入侵中原時略回去的別的鎮將世兵的子孫。在遼國那邊得了世選官的特權,不過大部分人還是擔任軍職,實際上就是個世兵世將集團。說難聽點,就是一群欠管教的野蠻武夫稍微讀了點書就在充世家子了,很有一個沐猴而冠的意思。

  界河商市居然想把無法無天的海商和野蠻兇殘的遼國世家子也許還有不知道什么種的奴隸全都湊一塊兒!而且還不嚴加管束……這個到底想干什么呀?

  武好古沉吟一下,回答道:“界河商市所立,自是為了應付來日遼國的激變。憶之兄使遼數月,當知遼國心腹已潰,大亂只在一二十年間了吧?”

  紀憶想了想,沉聲道:“可是界河商市由商會自治,總是不妥。”

  “呃?”

  武好古忍不住道:“怎地不妥?”

  “士農工商,工商為末。

  而且商人唯利是圖,少知忠義,也沒有多少報國之心。若以工商治市,將來朝廷北伐復燕之時,恐怕不為所用,反為掣肘。

  所以這界河商市,總歸有些不妥。”

  紀憶的這番話讓武好古感到有些訝異,紀家不是海商世家嗎?紀憶本人不也是商人嗎?怎么聽他的話好像被什么奸商坑過似的?

  “憶之兄的意思是……”

  “商會治市必須有個時限。”

  “時限?多久為期?”

  “十年為期。”紀憶說,“界河商市建成后十年自治,商人的投入也該收獲頗豐了,而后還是變成朝廷的州縣為好。”

  “十年為期?”

  武好古聞聽紀憶所言,眉頭輕輕皺起。紀憶的為人不算迂腐,又是豪商出身,居然也不愿意看到一個商人自治的城市出現。看來這工商之人,還真是不招人待見啊。

  “十年太短了!”武好古搖搖頭,“二十年為期吧,另外再給五年建成期,總共二十五年。”

  今年是1099年,若是協議能在年內簽署,建設工程明年能開始就算快得了,再加25年就是1125年。到時候宣和北伐都玩過了,若是真的順利打敗了遼國收回了燕云之地,界河商市也只能變成州縣。

  資產階級自由邦這個洪水猛獸,還是關進牢籠吧!

  若大宋到時候還是老樣子……到1125年(宣和七年)時,金軍就要分東、西兩路南下攻宋了。界河商市,開封府方面恐怕也沒人放在心上了。

  “25年久了一點……”紀憶想了想,“不過也比永遠自治下去為好。”他看了眼武好古,“大郎,你我都是商家出身,該知道工商總是不能負擔大任的。商者唯利是圖,工者萬夫云集。都不易管束,若是界河商市聚眾十萬,又無朝廷官員兵馬鎮壓,是很容易惹出事端的。”

  他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后來的歷史也證明了這一點。工商階級云集的城市,對于封建統治者總是巨大的威脅。

  如果這樣的城市再沒有強大的官僚軍隊進行壓制,出事只是早晚的!

  “知道,”武好古笑道,“商市自然要管束,雖然朝廷不好直接駐兵,但只需換個名目,就能讓幾百上千開封禁軍進去了。”

  有開封禁軍進入界河商市是肯定的!畢竟界河商市的股東們許多就是開封將門的人嘛!

  “這個一定要有,至少要有1000名開封禁軍,這樣才可確保無虞。”

  1000開封禁軍的戰力,能鎮壓一所近代軍事學院嗎?

  武好古心里打著大大問號,面子上還是一個勁兒附和:“當可無虞,畢竟附近還有河北禁軍呢。

  另外,我還打算在界河商市周圍挖個壕溝,使之和滄州的土地分開,再設置市舶關卡,嚴加看守。”

  “對,就該如此。”

  紀憶連連點頭,原本心中的憂慮也散了大半。商市內暗駐1000大兵,商市外面再擺上幾千精銳的河北禁軍,那就應該翻不了天了。

  “那商市內的日常治安呢?”蘇大郎這時插話問,“由開封禁軍管嗎?”

  “那可不行,”武好古搖搖頭,“禁軍哪能管這個?得設立商市警巡務、水警務、裁判務、市稅務、地產務、學堂務、營造務、灑掃務等衙署,還要有一個知市署總管這些衙署。知市由商會推選,各務主事則由知市提名,商會認可。而第一任知市就由我來出任吧。”

  武好古是按照后世城市管理機構的名目來的,準備要建立一個市政府,而商會則會變成市議會——是最高權力機關,不過沒有搞司法獨立,因為現在連法都沒立呢!

  至于第一任知市,因為商市本身還在草創,所以不可能遵循共和原則,就只能由武好古自己來了。而且官家趙煦也給了他一個兼管界河商市的名目,武好古也就當然不讓了。

  “那商市所行之法和大宋相同嗎?”紀憶這時又想到了立法的問題。

  “不同。”武好古道,“若是相同,商市就建不成了。”

  “如何不同?”

  “最大的不同當是商市有奴隸,商市有自由。”

  “自由?”紀憶問,“是由于自己的意思嗎?”

  “對啊,”武好古道,“不由于外力,是自己作主。”

  紀憶不解地問:“可奴隸和自由怎么放在一塊兒了?”

  “自由者自由,奴隸者為奴。”武好古淡淡地道,“商市是個有自由無平等的地方,因而自由不是生而為人就一定能擁有的!”

  自由市不是人人都自由的地方!要不然花錢買戰俘的勾當怎么做?現在自由市多買一個北方的蠻子奴隸,將來女真南侵時的蠻子武士就會少一個,如果調教得法,將來保衛自由市的“馬木魯克”就會多一個。而且,自由市會有許多工程要做,是需要一支奴隸勞工大軍的。

  另外,宋人也有可能成為自由市的契約奴——契約奴的雇傭方式在宋朝是很普遍的,大部分需要在異地上崗的“低端崗位”都用契約奴。如果不是事先發一大筆安家費的“奴工契約”,誰跟你走上幾百上千里去外面打工?想雇大量的自由勞動者只有在已經發展起來的,擁有眾多人口大城市才有這個可能。

  所以在燈塔自由市或是將來可能出現的海外殖民地,契約奴都是必須的,若是沒契約奴你水手都沒有!就別想出海了……

  因而武好古要建立的資產階級自由市是一個從內到外,每一處地方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的邪惡的城市,而且還會孕育出更加邪惡的軍國主義!

  “商市法度由誰來定?”

  紀憶終于問到了相當敏感的問題了!

  商市的立法權在誰手中?

  如果立法權歸朝廷,那么商市也甭開了,光是一個立法問題就能討論上幾十年,到南宋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

  如果武好古說立法權屬于商會,那么這個商市的也肯定會難產!

  武好古道:“商市的商法由商會草擬,官家御筆親批。”

  紀憶問:“內降手詔?”

  “對!就是內降。”

  所謂內降,是皇帝從皇宮中直接發出的詔令,全稱是內降手詔、內降札子、內降指揮、內降文字等。另外內降還有一些別名,比如中旨、內批、上批、御札、御筆等。這些內降詔令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經過中書、樞密院的審議直接頒發。按照宋朝的慣例,這種內降原則上是不合法的。

  不過也不是絕對的,只要大臣們不抵制,翰林學士也不拒絕草制,內降也可以成為特殊的合法詔令。

  而武好古之所以想出用內降詔令核準商市商法的做法,則是想開一個先例——現在執政的是辦事不擇手段的章惇,自然會準許商市特例特辦。可將來宋徽宗執政后,如果商市的事宜都要由兩府討論,武好古可就要頭大了。討論到最后,關張大吉也沒一定。

  所以現在武好古就希望能讓商市從大宋官僚的視線中“消失”,由皇帝下中旨繞開兩府去管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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