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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大道 完

  武好古要拜入東坡門下真正的目的,當然不是想學做東坡肉了,他又不喜歡吃那個,他愛吃的是開封菜啊。

  實際上,武好古需要的是蘇東坡的號召力,需要的是蘇東坡的名氣,需要蜀學蘇門的大旗!

  在北宋的儒門學閥之中,蘇東坡家父子兄弟開創的蘇門蜀學也是一個大大的山頭。和王安石的荊公新學,二程的洛學,侯可、張載等人創立的關學是并立的。

  由于蘇東坡的學問不像新學那么霸道,也不像洛學、關學那么理想化……或者叫胡思亂想化,而且還多了那么一點兒文人書生的才氣情懷和熱愛生活的姿彩,所以蘇學在民間,在海外的影響力要遠遠超過新學、洛學和關學。

  所以拜入蘇門,甚至在將來接過蘇門的衣缽,對于傳播儒學可是大有助益的。

  別的不說,就是趙佶在韓忠彥、范純仁等人上奏請開禁儒家五經外傳之后,正式頒布大詔設立專門負責儒學外傳的云臺學宮的提舉官,就無論如何不可能給武好古。這個職位只能給蘇東坡這個級別的大儒。

  如果不入東坡門下,武好古就很難對云臺學宮施加重大的影響了。

  不過委任蘇東坡為提舉云臺學宮的大詔并沒有同時下達,這當然也是武好古的請求,因為他現在還不是蘇門弟子,這事兒還得等等看。

  而在武好古的計劃之中,現在新鮮出爐的云臺學宮,就是儒家版的羅馬教廷了!

  在他看來,儒家想要傳播出去,建立起一個足夠抵御基督教和天方教的文化圈,就必須要有一個類似官僚機構的組織想要依靠商行、商會去傳教是不現實的。商行、商會可以向教團捐資,甚至可以影響教團的政策和領導人產生,但是不可能取代教團。否則商不商,教不教的,擰在一起,光是內部的紛爭就夠叫人頭疼了。

  而且還武好古還必須要讓儒家博士在這個組織中得到實現人生價值的機會,也就是說,要有“官”,要有俸祿,要有賞罰,要有各種各樣的利益!

  而這個能夠給出種種利益,也能進行處分的機構,在未來就是云臺學宮及其下屬的學會、書院以及大學堂還有博士團。

  學宮將是這個儒家傳播組織的最高領導機關,以下是學會,按照區域或國家設立學會區,由學會負責領導。

  學會之下是書院,書院也是按照地區劃分,一個學會區劃分成落干個書院區。

  學宮、學會、書院,都將以學堂的面目示人,不能說傳教,而是在傳播學問和道理。

  而在學宮、學會、書院之外,還會設立專門研究和傳播自然之道的大學堂,以及訓練和培養儒家戰士的博士團。

  “下官武好古,拜見黃涪翁。”

  在趙佶頒布傳儒大詔后的第三天,元符三年九月二十日的時候,武好古帶著禮物,來到了黃庭堅家中。

  黃庭堅是蘇東坡門下最杰出的弟子,同樣位列宋四家,甚至可以和蘇東坡并稱蘇黃以后武好古肯定也能和蘇東坡并稱的,到時候就叫蘇武了,聽上去像是個“牧師”,呃,牧羊的師傅!

  蘇黃的“黃”,現在正一身便裝,坐在一張看上去有點陳舊的玫瑰椅上,摸著胡子,用一雙吊眼打量著已經穩穩坐在椅子上的武好古。

  “你想拜入蘇門?”

  “正是。”武好古回答道。

  “何以入門?”

  “因為下官的才華足以和東坡先生并論,能做下官老師的,也只有東坡先生了。”

  “大言不慚啊!”

  “就事論事而已。”武好古笑道,“以文藝而論,東坡先生以書法詩詞揚名世間;好古則以繪畫之學稱雄當今。以雜學而論,東坡先生有東坡肉、東坡巾、東坡墨和《蘇學士方》(醫書);而好古則有‘酒中仙’和‘線裝書’足以傳世,還有《花魁》畫冊和《文曲星》雜志。若以儒家道理論之……關洛之學不足論,唯有東坡先生最近自然之道,是我的知己。”

  這大話說的……黃庭堅都有拂袖而去的沖動了。陪著武好古一起上門的米芾也只是搖頭。雖然武好古是有些門道的,一個“酒中仙”已經讓開封府71家正店(除了潘樓)感到頭疼了,而《花魁》畫冊和《文曲星》雜志采用的“線裝法”現在也被認為是裝訂書冊的最佳方法。更不用說《花魁》畫冊和《文曲星》雜志的成功,以及足以蓋過《呂氏鄉約》的《共和商約》了。

  可是武好古居然說出“關洛之學不足論”,就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

  “伊川先生可是向家師推薦你入門的。”黃庭堅眉頭皺著。

  程頤和蘇東坡之間的關系并不好,兩人在司馬光葬禮上因為吊喪的禮儀問題起了爭執,后來又因為要不要在大相國寺吃肉的問題再度結怨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過也反應出蘇東坡討厭程頤的古板。

  不過古板也可以解釋為堅持原則,程頤絕不會因為武好古通過弟弟送了一萬緡謝禮,就在薦書上說好話……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他的推薦,足以讓蘇門上下對武好古另眼相看。

  “伊川先生的道不是給我們這樣的人聽的,”武好古說,“我們又有何必要去論呢?如果去和伊川先生論大道,那就是不懂他的道了。”

  “你懂他的道?”黃庭堅瞪圓了一對吊眼,驚奇地看著武好古。

  他并不知道武好古在共和樓上同韓忠彥、范純仁的一番論道這年頭消息傳播可沒那么快。

  “懂啊。”武好古笑道,“吾有子義勇,甚為頑皮,乳母嘗以言語哄騙之,或言虎狼,或言敲打,或說棄之不管。涪翁以為下官要去和吾兒的乳母論理嗎?”

  原來在武好古心目中,程頤的“天理”就是騙小孩的話……哦,不是騙小孩,是騙無知婦孺的!

  “何以如此不屑?”黃庭堅當然明白程頤的道理是騙人的……要連這個都不明白,怎么能稱“蘇黃”呢?

  不過他還是有點看不慣武好古的態度。

  “非也,非也。”武好古道,“非不屑也,乃不同路也。吾兒年幼無知,需要言語哄騙。天下無知者頗多,亦須有人去騙。若我儒學不去騙,那么佛教、道家、西方十字教、天方教就要來騙了。與其讓人來騙,不如我們儒生自己去騙。

  所以伊川先生所為是有意義的,蘇門學士想要柔和佛儒道三家之論,也是對的。只是騙無知婦孺的道理,不是下官想要尋求的道。”

  呃,好好的道理,怎么出自武好古的口中就這樣了呢?不會好好說話嗎?我們儒家怎么就成騙子了?

  黃庭堅自是眉頭大皺,不過也沒法反駁。因為武好古已經把程頤的理學說破了,還怎么駁?難道說自己相信虛無縹緲的天理?這不是說自己的無知婦孺嗎?

  “那你想怎么追尋自然之道?”黃庭堅又問。

  “從小道開始。”武好古說,“東坡肉是小道,酒中仙也是小道,無數這樣的小道匯集在一起,才會夠成自然大道。

  我輩儒生雖然窮其一生也不可能觸及大道之萬一,但并不等于要放棄追求自然小道。只有我們一代代孜孜不倦的追求,在未來才有可能觸及自然大道。這就是我的道!如果東坡先生能收我入門,我將在云臺山,將在界河商市開辦學院,專門研究和尋找自然小道。還會奏請官家向西方派出使團,去尋求他們的自然小道。”

  這個家伙還真是個大儒啊!黃庭堅這下總算明白程頤為什么要推薦武好古入蘇門了。

  因為武好古真的是一個可以光大蘇門學問的大儒……也許再過個二十年,世間沒有人再會說“蘇黃”,就只剩下“蘇武”了。

  黃庭堅沉默了一會兒,最后點了點頭:“崇道,你的確可以做先生的弟子。我會和你一起去海州,推薦你入先生的門下。

  不過我有個條件……我不贊同你的《共和商約》!你要追求自然小道我是贊同的,我輩儒生不能靠瞎話做學問。但是你在界河商市的所為,卻是取亂之道!侯師圣的看法是對的!所以今后你不能利用蘇門學士的名義推廣《共和商約》。”

  武好古吸了口氣,他已經知道《共和商約》在未來會成為自己的大麻煩!

  這個時代的儒還不是只知道朱程理學的“無知腐儒”,他們是能理解追尋自然小道的意義的。其實程頤自己也不是真的相信自己已經窺測到孔子都不得與聞的大道了,他只是編些瞎話去補齊儒家“缺失”(其實不是缺失,而是沒有答案)的世界觀罷了。

  但是《共和商約》所代表的社會進步之道,卻是用鮮血和淚水鋪就的,絕不是宋儒們所追求的那種田園詩意的道畢竟大部分的宋儒,都是來自鄉村的,他們代表的不是城市和工商,而是鄉村和農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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