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道,”蘇適說話的時候,用眼角瞥了一下在這間廳堂里面伺候的羅斯貓奧麗加,“這邊又沒有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偽裝?而呂嘉問又不是好人,這回總算是惡人有惡報了!”
武好古現在是蘇門弟子,和這位三十來歲年紀,生得濃眉大眼,胡子一大把的蘇二郎算是同門同輩。
而且這位蘇適并不像他老子那樣對武好古有點看法……在云臺山的時候,他和武好古相處得還算不錯,還得了武好古不少禮物。另外,他也不是科舉出身的官兒,沒有那么清高。
再說他家可是被新黨那般酷吏整得特別慘的,兩大家子都去了嶺南,現在也不得真正起復——曾布、安燾等人都一致反對啟用二蘇兄弟,認為和章惇、蔡卞一樣,都是走極端的黨人。
其實這種說法是站不住腳的,蘇轍反對新政的態度或許比較堅決,但是蘇東坡在第二次起復時卻主張調和兩黨,取個中間路線的。
總之,看到呂嘉問父子下了御史臺獄,蘇適是很高興的,他巴不得他們都被流放儋州呢!
“仲南兄,你真的以為呂家父子是被,被小弟給……”武好古斟酌了一下用詞,“給害了?”
蘇適摸著大胡子,笑瞇瞇看著武好古,“難道不是嗎?除了你還有誰能這樣惡整那個呂家賊?你以為姓呂的那么好對付啊?多少人想害他們,都沒得手,就讓你給害了!
哈哈哈,害得好啊!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呂嘉問當然是仇人遍開封的!不過他的仇人主要是舊黨君子和開封府的中小商家。
而武好古、潘孝庵、高俅三個小人可是有錢有勢有后臺,而且還有奸臣的手段,是比奸臣還要奸的小人……
不過還是有些不對啊!應該是暗害,怎么弄得人人都知道一樣?
武好古正皺眉頭的時候,蘇適還在幸災樂禍,一個勁兒夸武好古呢!
“做官就得這樣啊!一定要把對頭往死里整!切莫和我二叔學,他文章詩賦是好的,可是不會做官啊!
對上面不會阿諛奉承,對下面也不會拉攏驅使,特別是對政敵還心慈手軟!他要是有你的手段,我們蘇家早就一門兩宰相了。我也不至于三十出頭了才混一個太祝。”
一個太祝……武好古哪里聽不明白,這是蘇二郎在嫌官小了!
他打量了一番蘇轍的次子,看著倒是挺像的,而且還會說的……最主要和自己相處的不錯,沒有一點看不起商人的意思。
“啊,仲南兄,倒是有一個機會。”武好古想了想,“是個出使的機會,若是做好了,以后不愁了。”
“出使?去哪兒?”蘇二郎馬上問。
“高麗國、日本國和耽羅國。”武好古說,“得泛海而去,稍微有點風浪,可敢走這一趟嗎?”
“如何不敢?”蘇適笑著,“誰叫我的文章又不夠火候,得不了天子的喜歡?”
“文章不好又何妨?”武好古道,“走一趟遠途,若是能給官家帶來個藩屬,還怕沒有進士做嗎?進士,是可以賜的!”
“藩屬?是日本國?”
“日本國不大可能,”武好古頓了頓,“不過耽羅國可以爭取一下。”
“大概何時出發?”
“明年,或是后年。”武好古想了想,“一旦高麗人和生女直打起來,機會可就到了。”
耽羅國就是濟州島,這么個好地方當然不能便宜高麗國了。武好古現在已經打聽清楚了,高麗國目前在耽羅國沒有駐兵,也沒有派出監國,只是實行所謂的“世一朝見”,也就是每代耽羅星主(相當于國君)都要去高麗國朝見一次。
也就是說,大宋還是有機會在濟州島插上一腳的!只要能借著使日的機會,把船隊開去耽羅島,再在島上留下少量的武裝博士,建立一個“堡壘式書院”,修建一個通商口岸,那么大宋就能把耽羅變成自己和高麗的雙重屬國了……這可不是面子的問題,而是存在巨大利益的!
濟州島東去大約500里就是日本國的博多港了。如果濟州島成為武裝博士的據點,那么博士入倭可就容易多了。
武好古在思考要怎么把耽羅國變成大宋藩屬國,并且以此為基地向日本國傳播儒家仁義道德的時候,全然沒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變成逼死孝子呂本知的小人奸臣了!
皇宮,崇政殿。
用老母雞血寫成的血書,現在就放在了大宋官家趙佶跟前的案幾上面。
血書上的每一個字,趙佶都已經讀過不止一遍了。
因為這封血書和趙挺之的奏報,昨天晚上就通過御藥院送到正在和劉皇后——就是趙佶的嫂子元符皇后——研究油畫的趙佶手中。
趙佶看到血書和奏報,連和嫂子探討藝術的興趣都沒有了,馬上回了自己的寢宮,還把皇臣司的頭頭召去問話。直到問清楚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州北軍營火災是武好古、高俅、潘孝庵所為,才放心的去睡覺了……
趙佶能當官家當然不傻了,他一開始也許相信是呂家父子傻傻的放火拆遷,可是當越來越多的證據表面此事背后存在黑幕時,他也能猜到是誰在下手了。
不過趙佶一點也不同情呂嘉問父子,因為呂嘉問到現在還沒把另外半個都亭驛的房子賣出去,該給瓊林苑修造司的錢一文也沒見著。
這樣的奸臣要來何用?
所以明知道奸臣冤枉,趙佶也打算把那兩父子追官發配海州。
可沒想到現在小奸臣變成了以死明志的大孝子,而且還上血書喊冤。
這事兒……可不好辦了!
大宋是把忠臣孝子擱一塊的,仿佛孝子就一定是忠臣,忠臣就必然是孝子。
現在呂本知已經是個死了的孝子了,而且是替父承擔罪行而死的,那么呂嘉問的罪就不好論了!
而且,他還上血書喊冤了……
“既然呂嘉問之子已經承擔一切罪行,”趙佶斟酌著用詞,“莫不如就讓呂嘉問提舉宮觀吧。”
宋朝的邏輯就是這樣,大孝子一出現,因為州北軍營大火引起的斗爭立馬就被逆轉了——攻守已經易位!
雖然開封府的市民們不會吃這一套,但是天下讀書人都會同情已故的孝子和呂嘉問。
再說了,州北軍營一案中的疑點確實不少!
“陛下,”次相曾布立即接過問題,“臣以為讓呂嘉問提舉宮觀的同時,也需要繼續徹查州北軍營一案!”
“還要徹查?”韓忠彥也針鋒相對,“此案的兩名案犯,一人自殺,另一人也做出了處分,再查處下去有何意義 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還是盡快選派能吏,完成州北軍營的拆除和建房,以免耽誤明年十月的御前比武。”
“但是此案疑點眾多,”御史中丞趙挺之道,“十幾名放火的案犯全部漏網,怎么能就此了結?”
韓忠彥說:“那就讓開封府繼續偵辦吧。”
趙佶又將目光轉向了曾布,曾布道:“權發遣開封府王覿年老體弱,恐難以承擔此任。臣推薦刑部尚書郭知章權知開封府。”
郭知章是唐朝名將郭子儀的第十一世孫,是傾向王安石新政的官員,不過并不是新黨核心。曾布想用他替換下舊黨方面的王覿,自然是想把火燒向武好古了——在他看來,讓王覿主持調查就等于在掩蓋武好古、高俅、潘孝庵等人的罪行!
“臣無異議。”韓忠彥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曾布爭執,畢竟士林輿論很快會倒向呂嘉問的。
“陛下,現在太府寺卿空懸,”曾布接著又道,“臣推薦翰林學士都承旨蔡京出任太府寺卿。”
“蔡卿,”趙佶問在場的蔡京,“你愿意當太府寺卿嗎?”
蔡京心中當然是不大愿意的,他想當宰相的!可是現在的太府寺卿卻通向宰相的階梯。只要能夠圓滿完成了州北軍營的拆遷和重建,明年就一定能拜相了。
說不定還能一步到位,擠掉曾布當上右相!
“臣愿意!”
聽到蔡京說愿意,曾布頓時大松了口氣。蔡京雖然是新黨,但卻是曾布最不想留在開封府的官員。因為蔡京的資歷很深,辦事能力又強,而且還是章惇一系人馬中唯一一個留在朝堂上的——這意味他很容易就成為章惇的接班人。
另外,蔡京和官家趙佶的私交還特別的好!
所以,曾布一定要給蔡京一個扎手的差事,只要他辦砸了,就能順手把他踢出朝堂了。
當然了,曾布也知道蔡京和武好古關系好,一定會去找武好古幫忙的。而武好古只要從蔡京手里拿下州北軍營的項目,那就會變成州北軍營火災的最大受益人!
到時候就能大潑臟水了,就算沒有什么真憑實據,也能把武好古批臭了,順帶著還能讓韓忠彥和蔡京一起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