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軍歌嘹亮,兩萬六千人在統萬城外的曠野上齊聲高唱著《國風.秦風.無衣》,唱出了慷慨激昂,唱出了同仇敵愾。
唱著其實無心。《國風.秦風.無衣》作為軍歌是武好古早年向慕容忘憂建議的,是兵學司的傳統。后來又被殿前騎士們帶到了三直禁軍,現在又成了新府兵的軍歌。
每天早餐后唱一唱不過是例行公事。哪怕高太尉生了病,代替他主持訓練的王稟、楊可世和楊可弼也沒有做出改變。
可是聽到這兩萬多人齊聲高歌的某個人,卻是聽著有意了。
連夜趕路,在馬車里面昏昏欲睡的侯蒙突然撩開車簾,露出一張顯得非常困倦的面孔。
然后他就看到讓人震驚的場面。
無數人在草原上列隊,嚴整,威武,似乎不可戰勝。他們組成了一個個五百人的方陣,擺在官道的兩側。站在前排的都是清一色的長槍兵,披著鐵甲,戴著兜鍪,手執著一丈多長的長槍,槍尖在晨光下泛著令人膽寒的光芒。
軍官們也都披掛整齊,手按著腰刀,在一個個方陣前面來回走動。這氣質,這精悍,就和開封府的那幫廢物禁軍不一樣啊!
“這就是高家軍嗎?”侯蒙低聲嘀咕著,臉色變得越來越陰郁了。
這很不對啊!
這是在向自己示威啊!自己今天正好到統萬,高俅那廝就讓那么多的兵將在草原上列陣唱《無衣》,還與子同仇,與子偕作,與子偕行……這“子”是誰?不就是高俅高太尉嗎?這些高俅調教出來的兵,都要跟著高俅一起做亂嗎?
侯蒙其實并不是個很難伺候的文官,也不怎么喜歡欺負武將。在歷史上因為高永年戰死,趙佶遷怒西軍十八將的時候,他就奉命去逮捕,到了西北后卻主動上疏說好話,免了那幫西軍將領的“罪過”。
可是這不代表侯蒙會容忍武將的抗拒,高俅要是服軟認錯。哪怕真的開了邊釁,侯蒙也會想辦法替他開脫的。所謂坦白從寬嘛!可高俅現在卻在抗拒,抗拒是要從嚴的!
知道自己和武好古要來,就告了病假,一定是想躲起來不配合調查!
而且還指示自己的兵將在草原上列陣示威……大宋怎么能容這樣的武將!?即便他沒有擅開邊釁,自己也得參他一本!
“侯御史,您看這些兵,怎么樣?某家就是高太尉有本事吧?這才多少日子啊,氣勢就起來了,好啊!兩萬五六千戰兵這就有了。這可真是撼山易,撼高家軍難啊!”
武好古的聲音這時又在侯蒙耳邊響起了,原來武好古已經從自己的馬車里面鉆起來,騎上了高頭大馬,到了侯蒙的馬車邊上。一邊騎馬趕路,還一邊興奮的在侯蒙面前夸獎高俅。
正躲在宅邸里裝病的高太尉如果聽見了武好古的話,肯定是要哭暈過去的。
不過武好古不在乎高俅哭暈過去的……而且他也知道高俅,還有高俅背后的童貫沒那么好欺負。
童貫可是六賊之一,鼎鼎大名的媼相!是可以和蔡京搬手腕的存在。
“高師嚴,遼人說你帶這兩萬大軍打了他們河清軍的一萬多人,還殺了500皮室軍,可有此事?”
侯蒙已經見到了“抗拒從嚴”的高俅。
雖然告了病,但他還是朔方路經略安撫制置副使兼兵馬都總管請辭的事情,可沒那么容易,官家趙佶還不一定批準呢!
所以也不能躲著不見人,在迎接侯蒙的官員中,他是排在第三位的,僅次于童貫和權發遣朔方路轉運使薛嗣昌。
進了童貫的制置司大堂后,侯蒙也不寒暄,沉著臉就入了主題。
“冤枉啊!”高俅一臉的委屈,“本官,不僅是本官,在整個朔方路,之前就沒有人知道契丹人被咱打了……雖然咱們朔方路和契丹接壤,可是卻處處風平浪靜,壓根沒有半點摩擦,如果真打起來了,還會這般嗎?”
“是啊,根本就沒這回事兒!”
“出兵兩萬根本是無稽之談,兩萬兵馬出動,那得多少犒賞……”
“殺了個500皮室軍就更胡扯了,500個契丹的腦袋,得換多少套房子啊?”
“早就沒房子可以換了!”
“沒房子還能大敗契丹?不可能啊!御史您可要明查啊!”
高俅果然黨羽眾多!他話一出口,下面的將領就紛紛附和。
侯蒙目光流轉,將大堂內一眾將領的表現都收入了眼底,心里面對高俅的印象又差了幾分。
現在高俅不僅有擅開邊釁的嫌疑,而且還擁兵自重!這可是比開邊釁更大的罪過……
另外,高俅看上去也不像有病,只是精神稍有萎靡。看來他多半是裝病抗拒!這態度,是相當惡劣啊!
童貫這時笑著開口:“咱家覺著,契丹人就是想用這個借口把咱們朔方路的大軍都牽扯在原地,免得進軍興靈……現在西線可是在秦王川大戰呢!如果朔方路能以大軍越瀚海西征,西賊怕是馬上就要滅亡了。”
秦王川一戰已經打出了持久戰的苗頭,雙方都在秦王川深溝高壘,不敢輕易決戰。對于河西路的大軍而言,深溝高壘倒沒什么,問題后勤轉運非常困難。
而河西路又沒有什么地盤人口,根本不可能自己籌措兵糧民伕,不得已只能讓熙河路多多承擔。而熙河路只是在蘭州擁有不少儲備,在儲備耗盡之后,就不得不從別的地方轉運。由于道路艱難,運輸的成本過高,負責熙河路轉運的陜西轉運使李伯宗急都快急死了,不住上奏說熙河、涇原府庫空虛,難以維持。
童貫知道了河西、熙河兩路的困境之后,就想以偏師越瀚海而出,去撈一把功勞。如果高永年在秦王川取勝,朔方軍就有一個助戰的功勞,說不定還能順手拿下興慶府!如果高永年兵敗,那么朔方路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可是朝廷方面傳來的“高俅擅開邊釁”的消息,卻牽扯住了童貫。讓他無法越瀚海出兵畢竟遼國隨時可能南下的情況實在有點嚇人。
與此同時,遼國西南面招討司又顯得非常安靜,壓根一點越界騷擾的行動都沒有。好像真的給高俅打怕了一般……
這可就讓童貫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童使相所言也有道理,”侯蒙輕輕點頭,“不過本官是奉旨前來,自然要進行查問的……如果查不出甚底,官家自有分辨。”
“那是,那是。”童貫笑著,“盡管查!盡管查!
傳咱家的將令,無論侯御史所問何事,朔方路諸將都必須如實回答,若有半點隱瞞,咱家定然不饒他!”
“喏!”
堂下的諸將紛紛應答。
侯蒙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發現大部分人都非常年輕。別說四五十歲的老成之將了,連三十歲以上的都不多啊!
要知道有資格在置司大堂拜見侯蒙的,起碼是個大使臣,還有一些甚至有了橫行官的階官。
看他們的年紀,應該都是殿前騎士和御龍猛士出身吧?年紀輕輕就爬到現在的位置,應該少不了高俅的提拔吧?
不用說,這些人一定都是高俅的黨羽!
現在高俅到底有沒有擅開邊釁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正在擁兵自重,而府兵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道夫,大郎,你們可得給我在官家那里說說好話啊!”
侯蒙已經離開了童貫的置司,住進了統萬城的館驛,在將在那里向朔方軍中部將以上(喊部將)的軍官進行問話,而且是單獨問話!
天知道那些人會和侯蒙說什么?借口商量軍事留在置司當中的高俅顯然有點亂了方寸他和朔方軍中的年輕軍官一樣,都躥升太快,沒有經過多少年的官場歷練,遇到事情自然容易發慌。
而且他也有點自己嚇自己,以為官家趙佶是因為他“擁兵數萬”起了疑心。大宋的將官最怕的好像就是這個了。
早知道就不該練那么多的兵,見好就收,回開封府做個富家翁不好嗎?
“聽說你要請辭?”武好古皺眉道,“高大哥,這樣不好吧?侯御史才來,你就請辭……”
“你不懂,你不懂……”高俅擺擺手,“開釁的事情子虛烏有,但是練新府兵的事情上,咱們走得太遠了,大宋的武官不能這樣啊!哥哥我之前是一時糊涂,太冒進了,現在正好趁機辭了官職。哪怕受點罰,降個幾級又如何?只要能把這兩三萬府兵送出去,怎么都值了。大郎,你也要小心些。你雖然不會打仗,可身邊也有不少猛士效用,還有界河商市!”
所以才要你和童貫來抗雷啊!武好古連連點頭,心里卻開始盤算起來,怎么把高俅留在朔方軍任上了。。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