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大宋大觀二年正月二十六日下午快到飯點的時候,洛陽白波鎮上,聚族而居的武家義門的大宅坊家塾之內,再一次響起了整齊背誦真宗皇帝勵學篇的聲音。
占地面積不小,但是房舍非常破舊的大宅坊家塾的大膳堂里面,十張長木桌周圍,此時擠滿了穿著儒服,正準備用晚飯的武家書生們。大大小,老老少少,只要沒有高中,又不打算放棄科舉這門事業,不管年紀多大,大宅坊家屬里面都有他們的一席之地和一日兩餐。
當然是兩餐了;日三餐這種奢侈的生活可不是白波武家這群苦讀的士子可以享受的待遇。
雖然一日只有兩餐,不過他們的伙食還是很不錯的。白面的炊餅可以吃飽,隔三差五還會有一頓炊餅夾豬油炸雞胸肉可以補充蛋白質——這可是正宗的開封菜,而且還是“進士菜”!白波武家的家主武忠義在高中第561名進士的時候就天天吃這個。
所以這道“開封名菜”在洛陽白波武家就有了那么一些神圣感,成了激勵武家延們努力苦讀的動力。
只要高中進士,就可以一天三餐吃炊餅夾雞肉啦5不定還可以加個煎蛋 唔,這樣的進士一定是個清官4正武好文和武好古這兩個臟官是不會那么清貧的。
未來大宋清官們已經念完了勵學篇,都將目光投向了正背著手在大膳堂中巡視的武誠舉。
武誠舉在白波武家族中的誠字輩里行三,是武誠昌的堂兄,武誠之的堂弟。在武誠昌撂挑子前一直主持大宅坊家塾,現在則是白波武家總管。是家中僅次于武忠義的二號人物,也是族長的接班人。
年近五十的武誠舉外表并不起眼,中等個頭,長得黑黑瘦瘦。相貌忠樸敦厚,長得還有點慈眉善目,臉上總是帶著一點儒雅的笑意。對于武家年輕人來說,他就是個良師加長者。對于洛陽城中的名士大儒而言,他無疑也是清流中人。對于洛陽縣的父母官來說,他當然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現在的白波武家可是一門兩帥司的存在啊!洛陽的地方官怎么敢得罪武誠舉?
可是洛陽縣白波鎮,還有臨近的龍門鎮和彭婆鎮上租種了武家田土,借了武家蓄貸款的農人,卻都在背后管他叫武扒皮!
別看他長得慈眉善目,好像個大善人,可是在盤剝佃戶,巧壤奪的手段上,他可絕對配得上“武扒皮”的名號,比他的前任武誠昌可狠多了!
之所以這樣,其實也是武好古、武好文兩兄弟造得孽。在他們倆崛起之前,白波義門武家就是個家道中落,馬上就要混不下去的大宅門。別說巧壤奪了,自家的田地都一塊塊的割出去。
可是二武兄弟一崛起,白波武家馬上就翻了身。首先是武好古劃拉走了一小半武家子弟去海州開分號了。這樣一來,需要在白波武家吃大鍋飯的人數一下減少,土地卻因為二武兄弟和武誠之的“捐贈”而增加了不少。
人少了,地多了,日子自然會好過一點。不過武誠舉還有幾個和他一起主持家務的誠字輩都是窮怕了的主兒,一朝翻了身,別的事情不想,就琢磨怎么撈個盆滿缽溢了。
可他們也沒有一官半職,不過就是個義門首領,最多在官場上有后臺靠山。所以撈錢的手段也不是太多,而且他們也不大會做生意,也就只能在老家當個壓榨貧下中農的武扒皮了。
而他們壓榨貧下中農的手段,其實也是很傳統的。無非就是那么幾個,第一當然是出租土地收租子了——白波武家現在又發達起來了,由家中凍耕種的土地當然就少了,可以用于出租的土地也就多了,差不多租了七萬畝土地出去。
出租土地當然也沒什么啦,現在距離斗地主的時代還有900多年呢!
不過光靠出租土地,武誠舉也不會得了“武扒皮”的雅號。他的手段還有勾結胥吏,轉嫁兩稅。現在白波武家是官戶,又是皇封的義門,當然有一定的免稅特權,但是十幾萬畝土地都免稅也不可能。要不然洛陽地方上怎么交代?這里的土地大多屬于官戶,都不交稅怎么可能?
所以將春秋兩稅轉給貧下中農就是一個比較流行的做法了。而武誠舉更是這方面的高手。他通過豢養“干辦人”充當大甲頭,安排武家子弟充縣吏鄉胥等手段,將武家義門的部分土地隱沒,或者用“產去稅存”的手段購買土地,使得武家擁有大批的免稅土地。
順便提一下,所謂干辦人就是代理人,北宋朝廷允許官戶用干辦人頂替戶頭管理田莊家業,如果有偷稅漏稅等違法之事,責任也是干辦人的——要不然高官抗稅怎么疵?地方胥吏也不敢去兩府問宰執們要錢吧?所以這事兒就由干辦人扛著。查不到的時候大家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官,查到了就是干辦人的疏忽,大宋官人們肯定不會包庇的,必須狠狠的打干辦人的板子!
而大甲頭就是保甲頭目的意思,有輔助胥吏收稅和丈量土地的責任——當然都是豪強富戶出任的,屁股坐在誰一邊就不用說了。
當然了,貧下中農們也不是傻缺,不會輕易同意“自殺式”的“產去稅存”。這就需要配套手段,也就是勾結奸商胥吏,操縱糧價,逼迫貧下中農承擔過度的遙役攤牌,同時發放套路貸。
只要貧下中農們借了武家的高利貸,那基本就是被扒皮拆骨的命運,被迫賣出土地還不能隨產割稅,最后落個傾家蕩產,變成武家的佃戶,繼續被武扒皮剝削 “快些吃吧,”武誠舉溫和地笑著,“吃完后再溫習一下功課。今年就要考發解試了,咱們白波武家怎么都要再出幾個進士吧?”
“知道了,大總管!”
武家的才子們齊聲應道,然后就飛快的開動起來了——武扒皮在外面不是個東西,可是在武家大宅門里面卻沒有人不服氣的。他從貧下中農那里拔了的財富,除了購買土地,擴大武家的產業,就是用在族中子弟的教育上了。
現在的武家大宅坊家塾,已經是洛陽縣數一數二的家塾了。家塾里面還有從伊川書院請來的先生在的關、洛之學已經取代荊公新學,成為可以和武好古的實證學派對抗的顯學了。
安排了族中子弟進餐后,武扒皮自己倒沒有一塊兒吃雞肉夾炊餅,而是出了大膳堂往大宅坊的迎客堂而去。
今天他還有不少客人要見呢一個要好的押司,還有兩個是白波鎮上的糧商,都是來談大買賣的。
現在已經是麥收在即了,托老天爺的福,今年洛陽周遭又能有個好收成了——因為去年冬天雨雪不多,現在田里的麥子長得不好,大約可以少收個兩三斗了!
少收個兩三斗才好,多收個三五斗對地主沒有好處,因為地主是拿固定地租的,而且是實物地租,多收了的都是佃戶的。而且多收了糧食后又會造成糧價下跌,對地主們有害無益。
當然了,少收太多也不行。如果收成太差,地租和利息收起來就困難了,農民要真交不了,武扒皮也沒辦法不是?甚至再嚴重一點,還會惹出“吃大戶”的麻煩⊥是成群結隊的饑民闖到武家大宅坊來吃白食。
所以最好的情況就是少收個兩三斗收租不難,官家也不會豁免洛陽的夏稅。而夏稅是收錢收絲綢絲綢也可以當錢,不產絲的地方就折錢)的,到時候就得賣糧換錢。
而這又是一個機會了兩年因為西北局勢安穩,而界河的麥子又源源而來,所以洛陽白波的糧價波動較大,通常是春天、夏天比較便宜,秋冬兩季會上漲。
今年正好利用北糧壓一下洛陽這邊的糧價,趁著貧農要湊錢還利息結夏稅的時候低吸一批糧食,然后再放一點高利貸出去 武扒皮正打著如意算盤的時候,他人已經到了迎客堂,忽然發現迎客堂里面已經有客了,是一個身材和自己仿佛,有點風塵仆仆的漢子,門外還有兩個長大的帶著家伙的保鏢,看來來人是有身份的。
“敢問這位仁兄”
他剛一開口,那人已經轉過身,看著有點眼熟,再一想,這才憶起來,來人居然是武誠昌!連忙上前拉著武誠昌的手,“七哥兒,你怎來了白波?這可有年頭了聽人說你在海州發財了,有這事兒嗎?”
武誠昌哈哈笑了起來:“發財談不上,不過就是幾萬緡而已,都是咱家那位宣帥照應的。不過咱受了宣帥照應,就得替宣帥辦事兒。這次就是為了替宣瑣事回洛陽的。”
“替宣瑣事?”武扒皮看著武誠昌,“七哥,你是官人了?”
武誠昌一擺手,無所謂的說:“一個從九品的三班借職而已三哥兒,要不也給你弄個官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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