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禁止一兩銀和銀行券否?”
“銀行券自是可禁,一兩銀如何禁之?人家是拿著真金白銀來的,還能不收嗎?真金白銀不收,還做什么買賣?”
“可禁不了一兩銀,東南沿海的商市中還是會有奸商發行和一兩銀掛鉤的私交子的……”
“那就把私交子也禁了!”
“那怎么能行?禁了私交子以后,銅錢窖藏之風就更甚了。銅錢都埋在地下,市面上就會乏錢流通了。”
“要不咱們也鑄造銀幣……”
“可咱們有那么多銀子嗎?”
“應該有吧?再怎么也不會比武好古的銀子少!”
“也對,咱們的銀子肯定比周國多,應該發行銀幣!”
“對!大宋地大物博,金銀財寶一定比周國多!”
政事堂今天變成了個大會堂,不僅有東西兩府十個宰執,連戶部、太府寺的主官,甚至還有主管交引、庫藏、商稅、貿易的小官都到來了。
都在各抒己見,替蔡京蔡太師出餿主意。蔡京則是眉頭緊皺——這幫大多是進士出身的官員咋就那么糊涂呢?
議來議去居然議出一個發銀幣的點子。
沒錯,大宋的銀子肯定比周國多。可是大宋的人口、土地和商貿財富也比周國多啊!
周國有個一二千萬枚銀幣足夠對付了,大宋要多少?一億都不夠吧?
而且周國只有一個中心,就是天津市,拿住了天津市的幾家大銀行,就控制了周國的銀錢業。
所以周國很容易通過天津銀行、相國寺銀行、燕京銀行、遼東銀行、高麗銀行、安南銀行等大中型銀行,將周國民間的大部分銀鋌都搜集起來,鑄造成方便流通的銀幣。
而大宋則出現了多個中心,開封府這邊一個,京東商市、海州、徐州一個,“蘇杭繡明越”加上上海、明州商市也是一個中心,泉州、廣州合一塊也能算個中心。
一個國家總共有五個經濟中心。除了一個開封府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其余四個中心都有點不大好控制啊!
另外,這四個工商發達的中心地區都是“外向型”的,都屬于海上絲路的重要節點。
而周國的首都天津又是海上絲路的起點,扼守南洋三佛齊海峽的星州則是海上絲路的中轉站。這六個地區都處于海上絲路之上,相互間的經濟往來非常密切,資金、貨物、人口,幾乎可以自由往來。
也就是說,大宋東南沿海和天津的關系,遠比和開封府的關系緊密。
如果大宋朝廷要在東南四個工商業中心加強管制,搜集金銀,那里的資金很有可能會流向天津和星州……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情況是那些地區的奸商全部投靠周國,為共和前驅了!
畢竟在大周共和國那邊,那商都可以當上公民,商市還可以自治。奸商們再也不用擔心被貪官污吏敲骨吸髓了。
蔡京拿起茶盞,抿了一口用福建進貢的龍鳳茶餅沖點的香茶,又嗯咳一聲,清了清嗓子。
聽到他老人家的咳嗽聲,一屋子的官員都趕緊閉嘴,全都看著蔡京,等他老人家說話。
蔡京緩緩道:“依老夫看來,錢引還是要保的。只有保錢引,才能抗銀幣。”
“保錢引以抗銀幣”的辦法當然是紀奎教給蔡京的。
“錢引”給京東銀行帶去了難以想象的利潤!那么好的剪羊毛工具,用一次就丟了豈不可惜?
所以紀奎并不打算把錢引變成廢紙,而是想留著慢慢玩。
至于發行銀幣對抗周國的“一兩銀”、“一錢銀”……京東銀行自己就可以發,何必讓朝廷吃這塊肉?再說了,朝廷也沒多少白銀儲備。如果真的要發行銀幣,少不了要找東南的銀行、豪商要銀子。
最后,錢引是京東銀行的搖錢樹,同時也是許多中小金融機構的命根子。
如果真的變成了廢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傾家蕩產,對京東銀行也沒啥好處。
蔡京頓了頓,問:“今天開封府市面上的錢引跌倒幾何了?”
“回太師話,”太府寺交引庫的勾當官也到了政事堂,聽見蔡京發問,慌忙答道,“已經跌到400文了……”
蔡京稍稍松了口氣,心想:那個紀奎還算有信譽,果然拿出現錢托市了。
400文這個價錢是昨天晚上蔡京連哄帶騙,才迫著紀奎答應死守的一個價位。
這個價位比起原先的770文,跌去了差不多一半!在蔡京看來,超發的錢引不過是沒有用的紙,無論如何都值不了400文的……
紀奎這廝到底是個商人,架不住當朝太師的恐嚇威逼啊!
如果換成紀憶,那是隨便怎么樣都不肯拿錢托市的……便是官司打到官家那里,也是紀憶有理啊。
這事兒明明就是錢引只發不收壞得規矩……蔡京本人才是禍首!如果不能擺平,政事堂的頭把交椅就得換人了!說不定紀憶自己就上去了!
還好把紀憶趕去了交趾,一個紀奎是怎么都斗不過自己的!
蔡京想到這里,點點頭道:“錢引之所以不穩,主要還是準備之物不足。單靠鹽、鐵、茶、粬是不足以支撐錢引的。一旦錢引集中兌換,就會引起物資不足。
為今之計,只有讓錢引盯住銅錢了!面值一緡的錢引,朝廷可以用400文購回之。”
“400文購回?”右相何執中問,“會不會虧本?”
“朝廷770文發出去的,400文回購,怎么會虧本?”
蔡京一笑,又道:“再說了,如果沒有這400文回購,錢引怎么辦?怎么收場?現在流通在外的有一萬萬緡面值,如果都拿去購買茶、鹽、粬、鐵,這一萬萬緡能用多久?朝廷得多少年沒辦法從茶、鹽、粬、鐵上獲利?”
“一萬萬緡的錢引,如果以半價回購,也得5000萬緡了。”太府寺卿許幾道,“一下子拿出5000萬,只怕……”
蔡京一笑:“誰說要拿出5000萬?這400文購回只是朝廷的一個立場……回購所需的銅錢,得讓京東銀行、大相國寺銀行、潘記銀行這些大銀行一起出。”
“他們肯?”
蔡京冷冷一笑,環視了在座的官員一遍:“沒有肯不肯,只有敢不敢!諸位要是沒有異議,我等就集議上奏,請官家詔準吧。”
雖然周國崛起后,大宋的商人有點翹尾巴,但是在開封府,他們還是朝廷刀下的肥豬。
真把朝廷逼急了,宰幾個又如何?
“行首,會下旨意嗎?”
“會的!怎么不會?朝廷花用得舒服了,讓咱們這些奸商擦屁股,多好的事情啊?官家會不準?”
“可400文這個價錢,是不是定高了?”
“高?呵呵……咱們手里的錢引可不少啊!要是跌狠了,對咱有什么好處?”
“什么?京東銀行手頭還有許多錢引?”
“誰沒有?咱們放出去的許多債款不也是錢引?要真跌成廢紙,欠債的不是太便宜了?現在先400文收,等收得差不多了,再抬到500文以上去!
錢引一次跌個三分之一已經夠多了,再跌多了,可就沒有人信了。沒有錢引,咱們就沒那么容易賺錢了。”
“也對,還是紀行首的手段高明!”
“哈哈哈……現在400文收進,將來再抬高到500文以上,一進一出,又是一大筆錢啊!”
萬勝門內大街,京東銀行大樓三層的一間凈室之內。紀奎正在和幾個錢業行會的頭面人物閉門討論操縱市場的辦法。
奸商們現在有了銀行,實力也被放大了!蔡京再奸詐,在玩金融的問題上,仍然比不了紀奎這樣開過銀行的奸商。
紀奎掃了屋子里面的眾人一眼,少了一個人……武好古在開封府的代理人沐公陽沒有來!
這位沐公陽是年節時離開的,還帶走了共和行、萬家行、佳士得行等武系商行變賣開封府產業所得的全部資金,總計有100多萬兩黃金。
紀奎吸了口氣,放沉了聲音:“也別高興得太早了!朝廷這邊好應付,天津那邊可就不好對付了……這次的錢引暴跌,正好給了他們推廣銀幣和銀行券的機會。”
“朝廷不是要下詔禁止銀行券?”
紀奎聞言一笑:“禁得住嗎?銀行券是世人皆愛的錢啊!派去禁止銀行券的官吏,只怕自己都是很喜歡的。”
“那咱們該怎么辦?如果銀行券在東南商市流通,咱們可就要失去好幾大塊肥肉了。”
“呵呵,”紀奎笑著,“他們發銀行券,咱們就來個見錢交子……和銅錢掛購,在東南商市發行,同銀行券和一兩銀、一錢銀唱個對臺。”
“可朝廷會不會追究?”
“追究?”紀奎一笑,“朝廷也就是蔡太師懂點兒,等他下了臺,誰還管什么見錢交子和銀行券啊?”
“下臺?蔡太師會……”
“怎么不會?”紀奎壓低了聲音,“諸位可別以為這場錢引風波那么容易了結。”
“怎地?”
紀奎道:“770文跌到400文,不知有多少中小質庫、解庫、長生庫、金銀絹帛交引鋪賠光了本錢!
開封府和東南商市,幾個盛產絲綢和鹽鐵的州是不怕沒錢的。可是天下三百數十州呢?只怕要鬧錢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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