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的新軍回到涼州城時,涼州城外正人聲鼎沸呢,每年一度的冬季運動會明日就要開賽了。每次新軍出征回來都會受到民眾的熱情歡迎,但這次大家的熱情有點低,甚至還有不太高興的。
“姑丈,我們打了勝仗,為何百姓們反倒不高興?”這種情緒不光洪濤感受到了,三位皇子也有察覺,很是不理解。
“他們是怕本官參賽,再把頭名的一百畝拓荒田搶走!”洪濤伸手摸了摸胡子,結果沒摸到,裝不成諸葛亮了。
“那姑丈今年打算把土地送給誰?”一百畝拓荒田,趙倜的眼睛亮了,向宸娘使了一個眼色。
“今年嘛,本官不參賽,免得繼續挨罵。”可惜洪濤的回答讓趙倜很失望,賺零花錢的機會沒了。
洪濤確實沒參賽,就算百姓不罵他也不打算參賽。因為今年的線路變了,不再順著石羊河跑,而是改成了西南方向的蓮花山。洪濤沒有了冰橇作弊連前一百的成績都拿不到,為了留住威名干脆就不參加了。
至于說到底誰第一,誰拿到了一百畝拓荒田洪濤根本沒心思打聽,他剛入城,西迪就抱著一大摞賬本鉆了進來。
“你的身體養好了嗎?這事兒讓蓮夫人和本官說就成了。”西迪在十月中旬剛生了兒子,滿打滿算現在也剛剛一個月,別看這個兒子沒名沒分,但洪濤還是挺心疼她的。
“西迪的身體很好,但大人的收入很不好!”白人的身體確實不太一樣,生完孩子休息幾天就能滿血復活,戰斗力甚至比沒生的時候還強。就西迪說話時的底氣,比洪濤還足呢。
“哦,怎么能不好呢?哪兒不好了?”就算西迪還在坐月子洪濤也顧不上了,啥叫收入很不好,湟州和甘涼路的經濟發展趨勢一片欣欣向榮,多一半拳頭產品都是自己的,于公于私也差不了。
“……以大人的睿智,不用西迪解釋!”但是看西迪的樣子確實收入不好,否則她不會這么沒禮貌。即便有了兒子,平日里依舊是尊敬的大人叫著。
“你是說黃金在外流!”帶著一肚子納悶洪濤翻開了賬本,一本又一本,越看越納悶,直到看完最后一本,終于有了點收獲。
這些賬本并不是政府的稅收和支出,也不是各企業的,而是湟州銀行和涼州銀行的。前面幾本單看都沒問題,但是對照最后一本總賬看就有點問題了。
自打幣制改革以來,銀行的黃金儲備一直都是正數,但從今年開春起,這個正數就越來越小,到了秋天已經成負數了。
黃金的數字并不代表百姓的收入多少,也體現不出來政府稅收高低,與各企業盈利與否還沒太大關系。
但它說明了一個問題,湟州和甘涼路的對外貿易出現了逆差!用俗話說吧,就是湟州加上甘涼路在和別人做買賣的時候整體虧了。
這種虧損是全體虧損,不是平均虧損。比如說各大工坊肯定賺了,但百姓們手里的財富并沒花在湟州和甘涼路,而是被外人賺走了,數量甚至超過了湟州和甘涼路對外貿易利潤的總額。
長此下去湟州和甘涼路的經濟會越來越萎縮,因為人民都沒購買力了,大家全窮了,只是各大工坊不會窮而已。
“大人確實睿智,湟州銀行和涼州銀行兩邊盤了三次庫,對了好幾次帳,也沒搞清楚這些黃金到底是怎么沒的。最終還是通過菲尼克斯的稅收賬目看出了眉目,原因只有一個,片茶!”
西迪這個馬屁拍的必須由衷,她們好幾個銀行經理算了小一個月愣是沒算出來,這位帥司大人沒看稅監的賬目就得出了正確結論。
但光有正確結論沒用,得想辦法解決。什么辦法呢,西迪還真沒閑著,她不光在銀行內部開會想過,還和族里的人商量了好幾次,絞盡了腦汁依舊是無解。
茶葉這玩意在宋代價格很高,越到北方越高,因為它們的產地都在南方。最有名的是福建路的建茶,四川也產茶葉,但它和四川的很多商品一樣不允許出川銷售,只能在當地販賣。
在古代長途運輸貨物,尤其是怕潮、怕熱、怕冷、怕顛簸的貨物,成本是非常高的。就拿茶葉來說,古人沒有塑料袋包裝,又不能用易碎瓦罐運輸,從江浙地區運到湟州價格翻了兩翻有余。
除了運費之外,茶葉本身的售價也不低。宋代的主流茶葉叫片茶和蠟茶,與后世的茶葉區別很大,倒是和磚茶很相似。
這種茶葉制作起來很麻煩,喝的時候更麻煩,不能直接用水沏,先得用茶刀弄碎,再拿專用的小磨磨成粉,最后加上各種各樣的香料,沏完了比咖啡還濃稠。味道嘛,各種各樣,但沒有一樣和后世的茶葉相近。
主流是片茶和蠟茶,那非主流的呢?散茶,也就是和后世差不多的茶葉。不過這類茶葉產量不高,質量也不高,基本都是做片茶和蠟茶的下腳料和副產品。
散茶一般只有大城市里的販夫走卒才喝,非產茶地的農村人逢年過節喝點也就成了,飯還沒吃到一天三頓呢,哪兒有閑錢喝茶。
內地如此,邊貿呢?邊貿的統統都是片茶,一般是做成小方塊的模樣,中間還有個孔,可以串成一串,計量單位不用斤兩而是胯。
胯是腰帶上的金屬塊或者玉塊,片茶的大小可想而知。一般以二十胯為一斤,每胯的價格從一貫到幾十貫不等。蠟茶不多,因為蠟茶是片茶里的精品,價格更貴,也就不做邊貿了。
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片茶和蠟茶都是深加工過的,相對于散茶而言體積更小容易運輸,也更不怕潮 價格高沒事兒,反正北地喝得起茶的也不是窮人,他們不用錢買,通常是用牲畜、毛皮、寶石之類的特產換。
湟州和甘涼路連這種待遇都沒有,茶葉是朝廷禁榷商品,邊貿更是由朝廷管控。湟州和甘涼路不是特區嘛,什么事兒都和別人不一樣。
得,人家也特事特辦,把湟州和甘涼路的邊貿給斷了。不再有邊貿輸入,所有茶葉都是內地商人從官府購買再運輸進來,等于是多了一個中間環節,又扒了一層皮。
這兩年湟州經濟發展迅速,老百姓手里都有閑錢了,原本把茶葉當奢侈品看待的本地人也就開始學著內地人享受。他們不再拿一點茶葉煮一大鍋茶水喝,覺得那樣太低端,也玩起了內地人的講究,喝片茶。這樣一來湟州對茶葉的需求迅速水漲船高,且銷量逐年加大。
試想一下,毛紡廠里制造的毛衣毛褲毛布,一套或者一匹的價格還頂不上二十塊屁大點的片茶。老百姓辛辛苦苦掙的錢瞬間就全被這些高級茶葉給卷走了,內地商人來購買貨物的金子轉了一個圈又跟著茶葉走了,能不逆差嘛。
“茶葉很好,我們的族人也很喜歡喝。但再這樣下去黃金價格就會飆升,他們用茶葉拿走了我們的黃金,再把黃金以高價賣給我們。大人之前所做的一切全等于為他人牟利,我們的土地也就看不到希望了。”
西迪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這位大人身上,或者叫她的情人。但是看到洪濤也低頭不語也有些急了,生怕這位大人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又把后果詳細闡明,試圖引起關注。
“那我總不能下令禁止百姓喝茶吧?你去找城主大人過來,還有一些事情我需要搞清楚,然后才能給出恰當的處理辦法。”
西迪所說的一切洪濤很明白,這種看似復雜的經濟問題在后世里真不算難題,太小兒科了,處理起來也不難。但還有一個問題需要搞清楚,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目前不在涼州城。
“大人不是真要下禁茶令吧!”西迪很是驚訝,她希望自己信任的男人睿智,但沒想到這么聰明。從回來到現在也就半個時辰,能有什么辦法呢?
這些日子她幾乎把湟州城和涼州城里有資格知道這件事兒,也有能力理解這件事兒的人都找過,大家湊在一起研究了大半個月半點頭緒也沒理出來,除非真的由官府下令禁止茶葉交易。
“你覺得這樣做不合適嗎?”
洪濤把手里的賬目放下,起身坐到了自己的土沙發上,又拍了拍大腿,示意西迪也坐過來。自打她懷孕滿半年自己就再也沒和她親熱過,這幅身體不光沒被生孩子摧毀,好像還更圓潤了。
“這樣做有損大人的聲望,也和大人一貫的主張不符。百姓需要茶葉,他們會不惜任何辦法把茶葉偷運進來。處罰重了會有怨言、處罰輕了于事無補。”
西迪對這種聊天方式不排斥,她也想早日重回這個男人的懷抱,但此時此刻真的提不起一點欲望,即便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享受著那雙熟悉的大手,腦子想的卻依舊還是茶葉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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