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帶人犯!”劉憲司其實是最冤的,他既不是新黨也不是舊黨,和洪濤一樣也是年初才從四川調任至此。
下屬還沒全認清楚呢就趕上這么一件說大嚇死人、說小也得震動朝堂的案子,不審肯定不成,審就得得罪人。兩害相較取其輕,咬著牙也得審。
審訊的過程就略過吧,當中肯定有人翻供,還不在少數。但每個人和每個人說的都不一致,翻供的人越多就越說明了一件事兒,這個案子有非常大的可能是真的。即便不像帥司大人所說是故意謀害皇子,但煽動民變禍亂州府的罪名也跑不掉。
其實這兩個罪名也不用重疊,隨便拿出一個來都是殺頭的罪過,差別不大。以前說過,宋朝是不殺士大夫,但有個前提就是你別謀反。沾上這條罪親王也得宰了,再仁慈的皇帝也只能做到不牽連家人。
“王侯、章大人,本官以為此案證據條理清晰,供詞互有印證,不用再審下去了。”眼看太陽都有些西斜了,劉憲司揉了揉發木的眼眶提出了結案建議。
“本官也有此意,不知王侯……”章楶雖然年紀最大可精神高度緊張,甚至比兩個年輕官員還能熬,此時依舊端坐如鐘、面沉似水。
“把他們先帶下去看押,其他人也退下歇息去吧。兩位大人,此人乃陛下(身shēn)邊的內官,有話但說無妨。本官認為結案可以,但不宜興師動眾。那樣一來會讓朝廷和陛下都很難做,畢竟牽扯到延安郡王(殿diàn)下,說不定會在朝堂里掀起波瀾。一旦本朝內亂,最高興的就是北朝和夏人。”
洪濤早就聽煩了,兩只眼皮直打架,可還得強撐著繼續做完善后工作。要是沒有這兩位監司幫忙,善后工作還真不太好做。現在就能更完美了,也更符合大舅哥的利益,當然也暫時符合自己的利益。
“王侯有話可以明言,本官(身shēn)為憲司,掌管河北兩路之刑獄訴訟,卻對此事一無所知,即便陛下不降罪也會被御史彈劾,無臉再留在朝中。”
劉憲司現在的心(情qíng)是異常矛盾,怎么算這件事兒都是自己倒霉。開國侯和章漕司有后臺,經過一番博弈之后這個屎盆子就得扣在自己腦袋上。做成鐵案頂多可以保全自己的(性性)命,官位是別想了。
“同去、同去,本官不僅失察,屬下還卷了進去,愧對陛下、愧對六皇子。好在有王侯力挽狂瀾,不幸中的萬幸矣……”
章楶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已經對朝堂爭斗失去了耐心,不想再晚節不保,索(性性)一起辭官不做,遠離這個事非圈子。
“兩位大人言重了,不必如此絕望,還有變通之策。此事不宜明發朝廷,大名府上下至今也還蒙在鼓里,不如由本官密奏陛下妥當。這些涉案人員要是因公殉職,朝廷紛爭可免、皇家聲譽不損,損的無非就是幾十個本該問斬之人,不知兩位大人意下如何?”
到底這么辦行不行洪濤也不清楚,不過可以試試,結果不會更壞。一旦成功,自己就有至少兩位合作伙伴了。
只要劉憲司和章漕司在位一天,他們就不能和自己搞對立。大家全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鬧翻了就全是欺君之罪,誰也跑不掉。
“王侯此話怎講?”但凡是個當官的就沒有樂意灰溜溜下臺的,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得抓住。此時的章楶已經有點領悟了駙馬所說的意思,只是還想不出具體措施。
“本官正在試制三千料石舟,近(日rì)即可下水,如此盛事怎可不邀請諸位大人共舉。曾大人向來豪爽,率先帶領諸官登船試乘,不顧我等規勸要往開封為陛下獻舟。不料船只行駛途中發生了傾覆,隨行人員全部遇難。若是木船,纖夫們還可施以援手,可石舟無法漂浮,百名纖夫也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著諸位大人為國捐軀。本官屆時會向陛下請罪,船只督造工匠一律流放礦山苦役,石舟在(春chūn)天之前不許再造,直到找出緣由為止。”
聊別的洪濤還真沒啥好辦法,一說起坑人那是計謀百出。誰能想到他會用翻船事件殺人滅口呢,這理由簡直都絕了,還特別符合曾布的(性性)格,就好像為他量(身shēn)定做的一般。
搶著給皇帝獻寶,結果這個風頭出大了,還搭上了卿卿(性性)命。能怪誰?況且隨船的官員也不全是倉司屬下,還有憲司、漕司和州府的人,誰會故意謀害四監司的所有人呢,必須是事故。
“……本官見過石舟下水,若是沒有足夠人手怕是行船不易。此時已近冬(日rì),鑿船勇士一旦落水自(身shēn)(性性)命難保,萬一有人貪生怕死讓石舟抵達開封,豈不是弄巧成拙?”
劉憲司都改口稱勇士了,骨子里怕是已經同意了駙馬的計策,只是對細節問題還不太放心。不愧是搞司法出(身shēn),考慮問題非常嚴謹,這種事兒如果達不到萬無一失最好別做。
“用不到任何外人上船,本官自有辦法讓石舟自行沉沒,除此之外二位大人可還有疑問?”既然大方向同意了就好辦,洪濤敢出這個主意就不會沒考慮清楚細節。
“不用本官相助?”章楶還有個問題。
“哈哈哈哈……三位大人中秋佳節過府探望,與衛士發生誤會,錯全在本官,(射射)殺之馬匹當雙倍賠償,會有專人送到漕司衙門賠罪。我等三人去河堤觀船,曾大人還與在下談笑風生,二位大人待船駛離就回轉府上,何須((操cāo)cāo)心。其它的事(情qíng)嘛,本官未曾看到聽聞,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洪濤聽明白了,章漕司是怕有別人走漏風聲。那就再讓他們倆放心點,這件事兒根本就沒發生過,四位監司見面內容是另一個版本,曾布帶人上船還得是公開主動的,這樣總成了吧?
“……既然如此本官就不再叨擾王侯了,改(日rì)請去府上一敘,告辭!”章楶算是基本滿意了,至于說駙馬如何讓曾布任憑擺布,自然有人家的辦法,有些事兒打聽太多反而不好。
“啊……對對對,告辭、告辭……”劉憲司都聽傻了,這尼瑪真是殺人不見血啊,現在即便再擺上酒席他也吃不下去。這座帥司衙門里(陰陰)氣太重,還是趕緊離開為妙。
四位監司打架原來是誤會,帥司大人隔(日rì)就命人牽著兩匹西涼駿馬去給漕司大人賠禮了,看來強龍也壓不動地頭蛇。
再隔天,四位監司大人又一起出動,在一大群官員的陪同下談笑風生的去了河堤,敲鑼打鼓的慶祝一艘巨大石舟下水。倉司大人心急,不顧眾人反對帶著一干文武登上了石舟,打算親自護送去開封獻祥瑞。
要說這艘大船還真是祥瑞,石頭船啊,還這么大個兒,要不是祥瑞它能飄起來?當然了,半個月前還說的妖魔鬼怪就不提了,現在流行說祥瑞,那就跟著說唄。
不對,還是妖魔鬼怪!祥瑞剛剛離岸不到一里就突然沉了,沉的那叫一個利落,水花都沒翻起來,要不是纖夫們松手快,連他們也得被帶進去。
幾十人啊,還全是官,呼吸間就這么沒了,大冬天的也沒法派人下去摸,連具尸(身shēn)都找不到,這還不是妖魔鬼怪是什么?
好像帥司大人也醒悟了,把船廠的工匠全都抓了起來,據說要送到礦山里挖一輩子煤。漕司和憲司大人則從附近的寺廟里請來了高僧在河邊做法,足足念了九天經文超度亡魂。
至于說他們如何向朝廷奏報、朝廷和皇帝又如何處置百姓們就不管了,反正這個故事能講好幾年。要是碰到好的平話藝人,添油加醋這么一渲染,傳給小輩當故事聽都夠了。
河堤這塊地算是完了,大白天的都沒人敢來,天一黑更瘆人。船廠的房子和那些造好的石舟影影綽綽,再配上幾盞看守人的汽燈真和(陰陰)間差不多。
百姓們是沒啥想法了,可開封那邊卻亂了(套tào)。好嘛,五十多名州府路級官員一起淹死了,簡直是前所未聞,千古奇談!
不信吧,奏章不光是瘋駙馬的,漕司和憲司所言也差不多。這兩位都是有頭有臉的重臣,沒理由跟著駙馬一起欺騙。
最終他們還是將信將疑,派了兩名御史前來調查,由劉憲司接待章漕司陪同,只在大名府城里待了四天,期間特意去河堤上轉了轉,并親眼看到了在岸邊趴著的十多艘石舟,就打道回京完成了調查工作。
在他們看來坐石頭船出行簡直就是找死,為了博皇帝的高興弄這種事兒,還把小命搭上了很丟文化人的臉,啥時候大宋官員變得如此沒品了。
帥司的大門御史連登都沒登,對于這位知府兼安撫使他們是避之不及。據說他也不在府城內,好像是跑到磁州視察礦山去了。反正人家還是坑冶鑄錢司監使,(愛ài)去哪兒就去哪兒吧,正好有借口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