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契丹貴族崇尚漢學,但尚武精神并未消退,從男到女、從小到老,評價人的第一標準就是夠不夠勇猛,然后再說人品。
洪濤是既膽小又羸弱,放到南朝士大夫階層里都算不上出類拔萃,與契丹人的審美標準幾乎就是對立的,必須被看不起,進而就開始懷疑他過往功績的真實性。
“殿下慢下結論,南朝人向來詭計多端,我們還是依計而行,找機會多看看為好。”蕭兀納比特里公主年長一些,更穩重。雖然也對洪濤的表現不太看得上,但也沒那么容易下定論。
這次遼國使團南下只有一個目的,探聽大名府路虛實,主要針對的就是這位南朝駙馬王詵。這位駙馬離開甘涼路不久,一隊西夏使節借著朝貢的機會抵達遼國,同時也把一個令人擔憂的消息帶給了遼人。
西夏人一直避免談及宋夏涼州之戰的詳細細節,但這次卻和盤托出,重點突出的就是駙馬王詵率領的湟州新軍。用意很明顯,警告遼國皇帝有個大壞蛋到你們身邊了,肯定不懷好意,千萬小心。
遼國君臣都聽懂了,也深以為然,然后就有點含糊。遼國會怕宋朝發動戰爭嗎?按理說以前不怕,步兵進攻騎兵是非常非常冒險的舉動,可算得上九死一生。
但這十多年遼國內部出現了比較大的問題,耶律洪基這位皇帝很像后來的宋徽宗,滿身都是文采,但當皇帝不靈。
他甚至比宋徽宗還爛,不光沒把國家治理好還引起了繼位者之爭。先是皇太子妃被權相耶律乙辛誣陷與伶人偷情,接著皇太子也讓耶律乙辛誣陷貶黜,最終死在了耶律乙辛手下。
這皇帝當的連名正言順的皇太子都保不住,是不是很窩囊?更窩囊的還在后面呢。耶律乙辛覺得皇孫耶律延禧也礙事,又想故伎重演。
結果被蕭兀納聯合耶律洪基的小女兒耶律特里力保皇孫小命,并誅殺了耶律乙辛一黨,算是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
耶律洪基本來想將小女兒耶律特里許配給蕭兀納,但蕭兀納不知為啥拒絕了,只答應任南院樞密使,并主持接待了西夏使節,對駙馬王詵出任大名府路經略安撫使一事最為敏感。
耶律乙辛是誅殺了,跟著他一起密謀造反的官員也被殺了,這些人里不乏百戰將領,現在的遼國正虛弱著呢。
東邊的女真人和渤海人、西邊的阻卜人都不太安生,耶律洪基手里能用的將領也不太多,到底該先應付東面還是西面或者南面,必須得有個主次之分。
相比較起來,最大的還是來自南朝的威脅,這種戰爭一旦打起來規模就不會小,想打就得提早布置,在東西兩邊采取安撫政策。要是沒有這種跡象,那就先把工作重心放到內部平叛上。
怎么確定宋朝君臣到底有沒有北進發動戰爭的意圖呢?大家商量來商量去,最終目標還是落在了駙馬王詵頭上。
縱觀河北兩路和河東路變化最大的就是大名府路,唯一值得關注的也只有這位來自甘涼路的駙馬。
假如宋朝君臣想發動北伐那必須是派他來做準備的,假如不想發動戰爭,他為何要來大名府路呢?只要搞清楚這個問題答案就明確了。
主意有了,可用什么方法去搞清楚駙馬王詵來大名府路的用意呢?就算派細作也接近不了朝廷一品大員。這回是越國公主耶律特里提出個比較合理的建議,利用使團。
特里公主不光提出了建議,還愿意親自執行。契丹人并沒有后宮、婦女不得干政的習慣,于是遼國公主就成了南院樞密副使,由蕭兀納護送跟著使團來到了大名府。
“大名府路經略安撫司……這里是不是王詵的府衙?”說來也巧,館驛在城東,想從城南到城東,不走小路的話就只能沿著南北主街走到城中心,再上東西大街。
洪濤的知府衙門和安撫司衙門正好就在這條南北主街靠近十字路口的地方,門口新加的一塊牌子引起了耶律特里的注意。
“想來應該是,他不僅知大名府,還是大名府路的安撫使。你看門口這些衙役,和護送我們的黑衣人一模一樣。”蕭兀納別看外表粗粗大大像個莽夫,心思卻很縝密,觀察的也仔細。
“駕!我乃大遼公主耶律特里,要見你們的駙……”
“稀溜溜……啊……”
“不可!”
“住手!”
“哎呀……”
話音剛落,一連串電光火石般的變化就讓蕭兀納目瞪口呆。耶律特里猛的一抖馬韁突然沖向了旁邊的帥司衙門,那匹青驄馬在她的操控下敏捷異常,兩個小碎步之后就完成了加速,邁著大步踏上了門前的臺階,眼看就要沖進府門。
但還有比馬快的人,不止一個。兩邊的特種兵可能只遲疑了半秒鐘,手中的反向弩就抬了起來,絲毫沒猶豫,三支弩箭射向了這匹敢硬闖府衙的青驄馬。
可能是耶律特里的身份起作用了,也可能是特種兵覺得抓活口更合適,三支弩箭基本都是沖著馬去的,也確實都射在了馬身上,兩支馬脖子一支馬腹。
壞就壞在馬腹上這支弩箭,它在射中馬的身體之前先穿過了耶律特里的大腿,連人帶馬釘在了一起。馬倒的也不給力,正好把公主那條受傷的左腿給壓在了下面。
看到公主受傷,蕭兀納終于露出了兇悍的一面兒,匕首翻手就拿了出來,沖著一名發射過弩箭的特種兵撲了過去。
好在這是特種兵,不是新軍士兵,立馬也抽出短刀架住格擋,兩個人頓時扭在一起,其余的特種兵則瞄準了蕭兀納。
“蕭大人息怒,大家都住手!此間的衛士都是帥司大人親衛,沒有大人下令,誰敢在此間動武就會射殺。此事并不能怪他們,公主殿下已然受傷,不如先行施救。”
黃蜂也不慢,耶律特里縱馬沖擊時他就從馬鞍上蹦了下來,見狀趕緊插在了蕭兀納和特種兵之間,兩根釘刺也都抓在了手里。
特種兵不歸他掌管,自然不會聽命,蕭兀納也命令不了,一旦發生沖突就只能誰先動手制服誰,盡量拖時間,千萬不能讓事態繼續擴大。
“還看什么,這是帥司大人的貴客,幫我把馬抬開,快去稟報!”
好在蕭兀納沒有繼續發飆,特種兵也不都是莽夫,跟啥人學啥樣,見到黃蜂都把武器拿了出來,也放棄了圍攻敵人的打算,但外圍依舊有幾個人舉著手弩警戒。
“哎呀我滴個娘啊,這又是咋啦?本官連屁股還沒坐穩怎么就搞得如此狼狽!快快快,抬到內堂去,去野戰醫院通知王十八帶著器械醫藥趕緊滾回來。唉唉唉……慢點抬,這是公主不是死尸!”
死馬剛剛被抬開洪濤就竄了出來,他也確實剛到家,官袍才脫了一半兒,聽到遼國公主和特種兵起了爭執,嚇得提著褲子就往外跑。他一出面這事兒就有主心骨了,抬人的抬人、抬馬的抬馬。
“王詵,你的部屬射傷大遼公主,必須要把兇手交給我!”但蕭兀納可沒慫,契丹人這些年不敢說在南朝高人一等,但也沒有吃虧的覺悟。戰場上他們占據著優勢,外交上自然主動,說話都硬氣。
“交給你……還兇手。誰是兇手?我的護衛保護府衙安全盡職盡責,別說是個遼國公主,就是你們的皇帝硬闖也照射不誤。這樣盡職盡責的士兵放在你們那兒是該受罰的命運嗎?如果是,本官就太高興了,不出十年北朝亡亦。你要是還盼著公主有救就先別和本官瞎扯,血流多了人可就救不回來了,先救人還是先講理你自己選一個!”
兇手沒有,理也不能虧。現在有黃蜂和特種兵在身邊圍著洪濤膽子也大了,仰著頭和比自己高半頭的蕭兀納硬碰硬,不退半步。
“……王丈會療傷?”蕭兀納一看嚇唬不住,底氣也沒那么足了。喬裝假扮使團成員本來就有違兩國互訪的原則,還不打招呼硬闖最高軍事長官府衙,真掰扯起來宋人并不理虧。
最主要的是公主確實需要救治,一尺多長的無尾箭都把大腿釘穿了。這種箭傷他見過不少次,能不能治兩說,治完了能不能活也是兩說,活下來會不會殘廢更是兩說。
要是能有位高明的大夫,治好后活命不留傷殘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是處罰一名士兵重要呢,還是公主的小命重要呢,蕭兀納很快便算清楚了。
“嘿,算你問著了,本官看病療傷堪稱大宋第一,不光手段高明還有祖傳神藥。蕭大人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本官可以一并解決。”
洪濤今天是出了奇的熱情,射傷了遼國公主,雖說占理,可這要是鬧到朝堂上去倒霉的還得是自己。
丟官啥的到談不上,可至少一名特種兵的小命得沒了。這個結果必須不成,假如可以從蕭兀納這里私了最劃算,但想讓他閉嘴必須得給點甜頭。